他眼神格外惴惴不安,像是怕極了下一秒,我嫌惡地松手,就此丟出去。
莫名牽動了我想捉弄他的唇角。
甩手向外一拋。
眼看著他晶亮的目光隱隱失落,暗了下來。
我一個旋踵跨步,穩穩接住了刀把,揪著那只沒處理完的豬頭,爽利地揮了起來。
剁了豬耳,劃了豬臉,割了豬舌。
最后剔出個囫圇的豬腦,擱在他面前。
他目瞪口呆。
我舉起刀,觀察著天光反射耀眼的利鋒,不加吝嗇夸贊:
「見了血而不鈍,才是好刀。
「有了這把殺豬刀,以后的生意,應該會更好。」
相視而笑。
我再也不提要攆他走的話,趙吉也很自覺蹲下,嫻熟地撇斷柴枝,幫我點了灶火。
滑嫩的腦花,配上蔥姜的辛香,勾得肚里饞蟲蘇醒。
趙吉酣暢淋漓吃了兩碗。
饜足之后,放下筷子,他沖我傻愣愣一笑:
「是啊,以后一定會更好。」
然而待我翌日再上鋪時,就遭遇了張家肉鋪幾十年都沒有過的慘淡。
從早晨到晌午,一個客人都沒有。
只有指指點點的眼神和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
天氣太熱,眼看幾塊最新鮮粉嫩的豬里脊,都快變了色。
我收了攤。
拎上兩塊,直接送到了秦嬸子家。
得知我來意,她推三阻四地閃爍其詞。
被我逼問得沒辦法了,她一再強調此事真的與她無關,才肯對我說了實話:
「是那日錢老二冤你失潔的話,也不知道誰嘴那麼快,鎮子上,都傳遍了。」
14
聞雞鎮我住了十幾年。
我什麼品性,街坊鄰居都看著。
突然謠言四起,定然是有人在背后煽風點火。
趙吉一拳捶在案子上,比我還氣憤,卻好像那碗腦花下腹,有了效用。
斟酌念叨著錢老二半晌,還是搖搖頭:
「應該不是大哥。
「他人看著無賴,但絕不是背信棄義之徒。」
那會是誰?
不等我們上門,錢老二很是仗義地遣人來告,說是已經找到了罪魁禍首。
我得信前去一看真人,大驚失色:
「金晚喬?怎麼是你?」
比起幕后黑手的真面目,我更驚訝的是,她這個人怎麼還在聞雞鎮?
晚喬。
意為桑榆非晚,美比二喬。
是鎮上女兒中最富詩書氣的名字。
也是她那個滿腹詩書卻因為沒錢打點一輩子都沒能考上個進士的爹,留給她的最好期許。
她也不負所望。
生得很美。
若不是她家窮,金老爹又仕途無望,與我定過親的高家,大抵當初不會考慮我,而會為高仕擇選這個表妹。
只是生在這種世道,美也成了過錯。
三年前,縣令臨任,一頂小轎硬抬她做了六姨娘。
如今縣衙人去樓空,她該是跟著縣令去了南越才對。
怎會人還在聞雞鎮,還費盡心機跟八竿子打不著的我過不去?
莫不是錢老二搞錯了?
可沒想到,我人才進門,她沒有辯解一句,直接撂了個干凈。
且絲毫不心虛,全一副理所當然。
「沒錯,那些冤枉你的話,是我說的。」
「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無畏一笑,不吐不快:
「很簡單,因為他錢老二嫌棄我,想娶你,那我只能這麼做。」
意思是,金晚喬看上了錢老二?
還為了嫁給他不擇手段?
青天白日,我目光游離在他們兩人之間,只覺這事比我撿了個皇帝當贅婿還要荒誕。
金晚喬雖然跟過縣令,到底也是讀書識字的美艷嬌花。
心悅之人也該是高仕那樣的翩翩少年。
而她也的確有這心思。
那年上元,高仕送我的兔子燈,還沒等我下了九天橋,就被她拈酸惡意撞落在地上。
里面的燭火,嗖地燃起來。
一眨眼燒得干干凈凈。
她滿意地報臂哼笑:
「我沒有,你也別想有!」
她就等著我惱火,想看我氣急敗壞又無計可施的樣子。
可我只是由衷哀嘆了一句:
「好可惜,要五文錢呢。」
她笑意戛止。
走開好遠,斷續消散在寒風中,我隱約聽見她破口大罵:
「張樂安,你眼里是不是只有錢!」
追不上我,她用新買的話本砸我。
可惜,偏了準頭,落在我腳邊。
據說講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本要二十文。
是需要她喝上兩個月的稀粥,才能攢出來的口糧錢。
那一刻,我居然有些慶幸自己不識字。
因為不懂,便不妄。
我眼里不是只有錢,我只是想先填飽了肚子,才能有力氣想這些有的沒的。
然而這一切隨著高仕赴北,盡數煙消云散。
她跟著縣令吃香喝辣,我守著肉鋪汲汲營營。
眼下,雖不知何故她放著縣令南越的大宅子不住,回到金老爹留給她的破房子里。
以她爭強好勝的心勁兒,卻也不至于墮落到這種地步。
她到底看上錢老二什麼了?
我實在想不明白。
錢老二卻更嫌棄似的,頃刻,滿臉漲紅。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赫赫揮開大手,指著金晚喬的鼻子開罵:
「臭婆娘,跟狗縣令學的鬼心思,居然算計到爺爺頭上來了!
「就你這狠毒心腸,別說現在張娘子是我弟妹,清白名譽,容不得你滿口胡言侮辱,眼下若真的有花樓的魁娘子愿意從良,那我錢老二寧愿娶她,也不愿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