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你還愣著干嘛!
「別的不說,你嬸子我看人可是賊精,那小子是莽撞不經事,可眼里心里那絕對是有你的。」
想來是愧疚難當。
一路上,秦嬸子止不住跟我念叨趙吉的好話:
「昨個你來得遲,錢老二本來沒想動手,是趙吉,那麼多人圍著,非要愣頭說是你家的入贅女婿,還是把這種丟人的事,說得好不得意,這才打了錢老二的臉,逼得他動了手。
「咱有一說一,鎮子上這麼多家戶,有哪家的漢子能為婆娘做到這種地步?
「依嬸子看,你這也算因禍得福!」
心口像被人攥著似的猛地一縮。
我本是木訥的腳步,突然,不受了控制。
交錯往前邁著,越來越頻密。
秦嬸子落在后面追不上我。
可眼看過了這個巷子,就是錢老二家。
她又疾跑了兩步,心有余悸地拽住我:
「張娘子,你說那錢老二不會為出了這口氣,真要了你家趙吉的命吧?」
鎮子上的口角不少。
卻幾十年沒有一樁命案。
好像所有人的怨氣都加注在永遠納不夠的賦稅,和一年又一年害得男丁被強征的北蠻人身上。
跟這些比起來,雞毛蒜皮的小事,似乎根本不值得上綱上線。
可昨日,畢竟是趙吉先動了刀子,又因為我的事,讓錢老二掛了面。
我心里怦怦亂跳也拿不準。
只能寄希望于錢老二他老娘身上。
「應該不會,當著他老娘的面,他應該不敢亂來。」
錢老二并非生來就是瘸子。
而是三年前來征兵的官差,已經罔顧朝廷律例,不管家中是不是僅有這一個男丁,只要年滿十五,都要帶走。
當晚,錢老二為了他瞎了眼的老娘,折了一條腿。
折得能跛著腳走路,卻又上不了戰場。
至于他怎麼做到的,無從而知。
鎮上人只知道,他雖然游手好閑不正干,他老娘卻成了最幸福的老娘。
一口干餅一勺稀粥,日子再苦,哪能苦得過母子分離。
有這份孝心,我算著他錢老二絕對不敢在他娘面前造次。
卻沒想到。
他動了真格。
11
我破門而入時,錢老二正握著匕首,沖向趙吉。
可詭異的是。
趙吉非但沒躲,反而很配合地湊了過去。
我飛奔過去想奪下,卻還是晚了一步。
生看著那匕首劃破了趙吉的……手指?
擠了兩滴血滴到了碗里后。
兩個人一并跪了下來,沖著蒼穹日月,虔誠叩首: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錢老二,我趙吉,結為異姓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蒙在原地。
以為兩個人是中了什麼邪?
瞎眼的錢大娘探著手,拽住我胳膊:
「是張家娘子嗎?常言道,兄弟妻,不可妻,更何況是以德報怨的救命恩人呢。
「我呀,得替我家老二跟你賠個不是。」
說著,她顫巍巍的身子,要沖我跪下。
「折煞我了,大娘!」
我始料未及,來不及攙她。
一只手,堅定地托起我胳膊,幫我一道托著她站起來。
抬眸側盼。
抿唇不樂的趙吉,正用高傲的余光斜瞥著我。
錢大娘將將站穩,他立馬嫌棄地撒開手。
好似在告訴我,他這個人肚量小,相當記仇。
我懶得跟他計較。
雖然沒好氣,到底先開了口:「這怎麼回事?」
可好。
他不順坡就下,反而牛氣哄哄地撅起鼻孔沖我哼哼。
還卑劣地挑挑眉毛。
惹得昨日跟著錢老二對他要打要罵的那群小痞子,吹起口哨,一陣唏噓起哄。
我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就走。
「弟妹請受我一拜!」
頭上紗布五花大綁的錢老二,擋在我面前。
結結實實磕下響頭。
正好磕在昨日趙吉揍他的傷口上,沒幾下,紗布洇出血。
還嫌誠意不夠。
「昨日之事,是我錢老二唐突莽撞了。若弟妹還是介懷,我錢老二這就剁五個手指頭,給你賠罪!」
說著,他拔出匕首,就朝昨日羞辱過我的左手砍去。
「慢著!」
我被他們搞得云里霧里,不知所謂。
錢老二瞅見我眼里迷惑,這才一通感激說來,是昨日他娘見他遲遲不歸,擔心他出事,便自個從家摸了出來。
不料,在城北破廟里躲雨時,遇上了歹人。
「若不是吉弟正好撞見,不計前嫌出手相救,我娘哪還有命。
「如今既已結拜,他趙吉就是我的親弟弟,你就是我的親弟妹,往后這聞雞鎮,誰要敢欺負你們,就是跟我錢老二和弟兄們過不去!」
錢老二領著那些地痞,振臂齊呼。
趙吉欣然領受,無有不適。
甚至大方拱手喊起錢老二「大哥」,沒有一絲扭捏。
令我覺得荒唐又匪夷所思。
自恃尊貴又高高在上的趙吉,竟然愿意跟一群流氓地痞拜把子、稱兄弟?
甚至還透露著……得意?
「著急了?來接我回家?」
我不由晃了神。
再掀起眼皮,就見趙吉嘴角勾起驕傲無比的弧度,高挺胸脯,踱來我面前。
一副就等我低頭服軟、非得承認點什麼的姿態。
丟給錢老二那五十兩銀子,我銀牙咬碎往外走:
「鬼才來接你!」
卻沒等我跨出大門。
錢老二又一次攔住我:
「弟妹,這就是你不對了。」
他板起比昨日還要咄咄逼人的兇惡臉,把銀子又給塞回到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