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是不忍,將她攙了起來。
接下那五十兩銀子,告訴她不用在意錢老二,這事我自己會處理。
「張樂安,你是不是傻!」
剛把人送走,背后,憤吼聲伴著云霄上的滾滾悶雷聲交錯響起。
我扭頭望回去。
陰云殘暮下,沒點蠟燭的屋子里,暗影重重。
卻還是不妨礙我看清趙吉躥在眼里的火苗,沒有熄滅,反而愈燃愈烈。
「那混賬羞辱你,我替你殺他,你護著他?
「還有這賊婆子,她將你賣了,你居然還相信她?
「你!」
「我怎麼?我蠢笨?」
猜到他想說什麼,我打斷,霍然嗤笑。
他似乎看見了我眼中寒星,不自然噎了一下。
再掐起腰時,更是狂怒:
「你怎麼不識好歹呢?
「今日要不是我,你就被人搶走入洞房了,還有你在這跟我狗咬呂洞賓的份兒?
「心慈手軟,亂動惻隱之心,害的早晚是你自己!
「所以,這就是你動輒要殺人的理由?」
揣測出他話里的意思,我冷笑如冰。
錢老二是無賴,可他這些年沒有在聞雞鎮鬧出一樁人命官司。
適才挑事,也沒有下狠手,奪人性命。
反倒是他趙吉。
沒有學會明德仁政,反倒學會了殺伐果斷。
若不是我反應夠快,錢老二的腦袋恐怕已經開了瓢。
「別忘了,當初若不是我生出不該有的惻隱之心,你,陛下,早成了我刀下亡魂,一具皮銷肉化的白骨!」
「如今你說我不識好歹?是,我本就不該救你!」
不愿再多說一句。
我轉身去了案子,點了灶下柴火,細細端看被趙吉磕在地上的殺豬刀,磕出了一長道豁口。
但凡殺豬時使點力道,保準要斷。
這是把老刀了,是我爹當初花了半間屋子的價錢,從北邊鎮上王麻子那買來的。
他家的刀,最是鋒利耐用,好好愛惜,用上幾代人也是有的。
自我爹使了半輩子,傳給我哥,又傳給了我。
原想著它能像護身符一樣,護我一輩子。
如今斷刀難續。
好似在提醒我,我犯了天大的錯。
喉頭酸澀上涌,我屏息咽下。
就著吞吐的火舌,燒紅了刀刃,還想淬它最后一次。
「他們怎能和我相提并論!」
腳步急而憤慨,趙吉追到我身后。
勢要與我爭出個對錯。
可我真的沒有耐心了。
猛地回身。
刀刃帶著火焰的余燼,黑中泛紅,直指向他鼻尖。
他一下被我逼得踉蹌了腳步。
抬起震愕的眼神望向我時,恰有一方閃電映照,滿是不可置信。
我與他僵持許久,笑開,無比嘲諷:
「確實不能相提并論。
「他們是有錯,可這點錯,跟你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他們是被這世道逼得身不由己,而你,貴為大梁國君,不惜民,不為政,靠著苛捐雜稅窮奢極欲,任由北蠻踐踏四方百姓!
「若非要有人受懲贖罪,根本輪不到他們!
「該是做了沒種逃兵的天下之主,該是受黎民供養卻使他們淪為草芥的君王陛下,該是你!趙吉!」
想來舉頭三尺有神明。
我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閃電當空劈下。
昏沉廣寂的黑夜,一瞬,恍如白晝。
10
大雨傾盆而下。
我鉆進屋子里沒多久,大門咣當一聲巨響。
清算著銅板的手一怔,我借著豆點大的燭光盼向窗外。
涼棚下沒被雨水打濕的兩腳印,沒了蹤影。
等了好一會,也只聞見越發洶涌的雨打聲,聽不到丁點門櫞的吱哇響。
我意識到,趙吉走了。
徹底走了。
終于甩掉這個大麻煩,不用再提心吊膽。
我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埋頭繼續數銅板。
可明明只是稀稀拉拉的一小撮,卻一連三次,數得都不一樣。
該是燭光太弱的緣故。
之前家里多一張嘴吃飯,這種細枝末節,我是能省則省。
如今沒了負贅,明日定要多買上幾支耐用的。
息了光,我篤定念頭闔上了眼。
卻越想睡,越是睡不著。
無端警惕著獨住了三年的屋子,會不會又有什麼動靜。
我有些搞不清,是希望有,還是希望沒有。
只是覺著嘩嘩的雨聲激起我胸口一團無名火。
好像只有沖出去痛快淋一場,才能熄滅。
受不了這種折磨,我照做了。
沒進密實到什麼都看不見的雨幕中,跑遍鎮上所有街巷。
可待到雨停,都一無所獲。
我放棄了,拖著黏膩的衣裳,慢慢順著家的方向往回走。
終于,在那日我撿到趙吉的巷子口。
有手握狼牙彎刀、身披毛氈盔甲的一群人,圍在那,肆意狂笑:
「只要殺了這大梁皇帝,從此,這就是咱們的地盤了。」
人群縫隙間,我與趙吉的目光撞個滿懷。
他還是那副委屈又憤怒的樣子,沖我喊:
「快走!」
彎刀恰時舉起,貫穿了他的胸膛。
「趙吉!」
冷汗倒流襲背,我猛地驚醒坐起身。
才發現,那只是個夢。
可探頭望著窗外熹微的天光,又與夢中極其相似。
我終是沒忍住去尋人。
可等我邁出家門,卻迎上秦嬸子火急火燎地來尋我:
「不好了張娘子,有人看見你家趙吉被錢老二的人給抓走了!」
我眼神掃在巷子口。
一時竟辨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現實,哪個才是夢境?
秦嬸子狠推了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