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嫌我瘸,也嫌我老,不比這小白臉,讓你喜歡。
「可你要知道,如今的聞雞鎮沒了縣令,男人又死了七七八八,那我錢老二就是這兒的土皇帝!
「老子就喜歡你這性子烈,可你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舍不得你,還能舍不得他嘛!」
他眸間狠光一閃,給跟著他的人使了眼色:
「兄弟們,現在兵荒馬亂,咱們干什麼都不要緊,拿出家伙給大哥好好收拾收拾這狗雜種,成親的喜酒,我錢老二管夠!」
都是些偷雞摸狗慣了的人。
一頓好酒足以收買他們上頭。
挽起袖子,他們蜂擁而上,要繞到我背后拉扯趙吉。
「放肆!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來謀害……」
情急之下,趙吉犯了老毛病。
生怕他暴露了身份,被人聽到心里,再引火上身。
我只能護他護得更緊。
「都離他一點!」
我揮著刀刃,指向所有人。
眾目睽睽之下,趙吉偎在我肩頭,與我貼得嚴絲合縫。
落在錢老二眼里,儼然就成了一頂碩大的綠帽子戴在他頭上。
徹底將他惹毛。
「臭婊子,老子花五十兩銀子娶你,那是看得起你!兩句好話哄哄你,還真當自己能立牌坊了?」
「滿鎮子沒人愿意娶你,你以為是你做了這屠戶的營生?我呸!」
他狠啐一口,看我的眼神,鄙夷又唾棄:
「是你早就被千人騎萬人摸,老子這五十兩,是給你贖身,買你的皮肉錢!」
8
錢老二滿嘴噴糞。
卻不等我削他兩塊肉,已被一團黑影撞得人仰馬翻。
等我緩過神,趙吉已騎在了他身上。
一改方才畏畏縮縮的樣子,揮著拳頭,不停砸在他腦袋上。
「讓你胡說!讓你胡說!」
趙吉兩眼猩紅,陡然像變了個人。
瘋了似的,下手又狠又硬。
待所有人反應過來,錢老二已被他打得頭破血流,昏了過去。
可他還不知收手。
慌亂間,我手里的刀不知何時落在他的腳邊。
他順勢摸上去,舉起來就要朝錢老二的腦袋上砍去。
「趙吉!趙吉!」
我拉扯不住,又不能眼看著他鬧出人命。
下意識撲在他身前。
凌爍的刀刃,卷起寒峭的風,沖我迎面而來。
避之不及,我閉上了眼。
忍不住自嘲,因為想活命,反倒被這念頭給奪了命。
可靜聽心口擂鼓般的心跳許久。
預料中的痛感,并沒有襲來。
再睜眼,便徑直撞上青筋暴起的眉宇下,熊熊燃起的怒火。
趙吉沒再說話,只從錢老二身上爬起來,渾渾噩噩進了院子。
而一直趴在墻頭的秦嬸子,也終于腳下站不穩,從壘著的碎石磚上跌了下來。
待錢老二被他那群小弟攙扶著走后,她哭哭啼啼來找我,對我說了實話:
「張娘子你也知道,我兒子馬上也十五了,這萬一朝廷哪日又來征兵,他也是要去送命的。
「是錢老二說,他有辦法,能讓我兒子像他一樣,落個不大不小的殘疾,免去一劫,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收了他的五十兩銀子,又詆毀我的名節,好讓我沒退路,只能嫁給他?」
我冷冷側過身。
隨之嗷的一聲嗆哭,她沖我跪了下來:
「嬸子承認,是豬油蒙了心,才應了他錢老二。
「可嬸子就是從花樓里逃出來的,一輩子抬不起頭,受人指指點點,最清楚女人的名節那比命還重,哪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還有這五十兩。」
她掏出幾個銀錠子,硬塞給我:
「嬸子知道你一個孤女不好活,真真是一分都沒想昧下,只待你點頭就全給你。誰知,你撿了漢子入贅。
「可錢老二那樣的,我又不敢輕易得罪……」
說到這,她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凝神揣摩著前后始末,想通今日之事多半是她一時耽擱猶豫,不敢去跟錢老二說清楚,才招來的誤會。
秦嬸子又把頭磕得咚咚直響,對天起誓:
「若嬸子有半句假話,就讓小朗被抓走,一輩子回不來!」
9
沒人會輕易自揭傷疤。
秦嬸子的事,我不知真相,卻也依稀記得她嫁給秦叔那日,我去吃席,有長舌婦大庭廣眾下,沖著她一身紅衣指指點點:
「裝的貞潔烈婦,不還是個唱過戲的,說是清倌,遠在天邊,誰知道有沒有賣過肉。」
那夜,動靜鬧得很大。
本該熱熱鬧鬧的嗩吶鑼鼓,全成了女人的凄慘哭聲:
「你們能生在這山坳里,是你們的福氣,不像我,生在北疆,但凡蠻子的鐵騎一過,家里便要死人。
「老天生我一場,我混口飯吃罷了,有什麼錯!
「如今你們想逼死我,好,那我就做了這惡鬼,向殺千刀的蠻子討個說法去!」
據說,秦嬸子真上了吊。
只不過上吊的繩子斷了,秦叔又當著所有人的面,抱著她痛哭流涕,發誓要護她一輩子。
從此,鎮上再沒人敢明目張膽說她的閑話。
也逐漸接受她一個被秦叔從邊境贖回來的花妓,成了地地道道的聞雞人。
只是她身子骨不好,這麼多年,就得了小朗一個兒子。
自三年前,秦叔跟著我爹一道被強征去,就成了她唯一的指望。
發這種毒誓,是能剜她心的詛咒。
又想起這些年,她可憐我沒娘,沒少明里暗里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