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能少點賦稅,我急著嫁人。
但因我是個屠戶,鎮上沒人愿娶我。
于是趁著兵亂,我撿了個男人。
哪想,他自稱是皇帝。
「朕餓了,你個賤婢,還不快來侍候朕!」
瞧他臟兮兮的龍袍,硬氣穿在身上,沒有一點膽怯的意思。
我想他說的是真的。
很客氣端給他一碗豬大腸。
「放肆,你竟敢給朕吃這個?」
他挑三揀四,吆五喝六,還當這兒是他的金鑾殿。
逼得我忍無可忍,咣當把刀豎在了案板上。
他終于安靜了,戰戰兢兢問我想做什麼。
我冷冷哼笑:
「你說,我一個受夠壓迫的賤婢,能對你這個亡國之君做什麼?」
1
趙吉噤若寒蟬。
生得很是勾人的眼睛,警惕地盯住案上的刀。
眼見我真的抄起來,朝他逼去。
他嚇破了膽:
「你……你這是謀逆,弒君,是……是要被滅九族的!」
我放輕了腳步,冷笑道:
「九族?我娘為少交點算賦,沒落下孩子,落得個一尸兩命,我爹和我哥被強征入伍多年,生死不知,杳無音信。
「張家早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腳后跟一絆。
他被我逼得,跌坐在石墩上。
似是聽懂我話里的怨憤,攢眉絕望擠上了眼。
我一刀砍在了他腦袋旁的石案上。
端午常出沒的竹青蛇,一分兩半。
好巧不巧。
濺了他一臉的血。
「不過現在,你也算是我張家入贅的女婿了。
「滅我九族?」
我重新提起沾了蛇血的刀,遞到他面前:
「那你得先抹了自己的脖子,才能算數!」
2
趙吉是我撿來的。
前日送完肉回家,夜黑風高。
饒是我自打出生就沒離開過這里,也不自覺抓緊了手里的殺豬刀。
要說從前,我也沒這麼膽小。
聞雞鎮背靠天塹,偏僻又閉塞。
除了比皇帝還牛氣的縣太爺,時不時以巡查的名義,過來剮皮剮肉。
鎮上但凡是個公的,想在我這討便宜,就得先問問我手里的刀,答不答應。
只是天下亂了。
北邊的蠻子攻下了京師。
消息傳到我們這兒,已是一個月后。
鎮上后知后覺發現,縣太爺這段時日沒來搜刮,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早就攜著六房姨太去了更南邊的越國。
大家傳得紛紛揚揚,九州四海,從此再無大梁。
可轉頭又埋首耕耘,張羅著今天的一口飯。
沒錯,百姓只想活著。
不會在意,京師龍椅上坐著的是姓趙,還是姓赫連。
也有人害怕蠻子的鐵騎沖到這兒,想逃。
可聽說大梁殘兵還在。
沒有通關文契,就算逃到了邊境,也只有被砍死的份兒。
倒不如,守在這兒,說不定,能撿上一條命。
我得過且過,只想著有一日可活,便好好活一日。
哪能想到。
這命,還真就讓我撿著了。
回家必經的巷子口,一團黑漆漆的虛影,拱在那擋了路。
怕是什麼牛鬼蛇神,我屏息恫嚇幾聲,毫無動靜。
只能握緊了刀把,小心去探一探虛實。
誰知,甩著燈籠一照才發現,那竟是個人。
渾身上下被玄墨的披風裹著。
不知是死是活。
3
這世道,活比死,要難得多。
算著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哪能管得著別人。
我果斷抽身,兩眼一閉。
拉著板車,徑直從那人身上軋了過去。
匆匆忙忙剛進了家門。
隔壁的秦嬸子,聽見動靜,跟著我鉆了進來:
「張娘子,考慮得咋樣了?」
我連連喘氣咽下那股子心虛。
一下猜到,她是來催我答復的。
我虛歲已有二十,她見我一直沒著落,便幫我說了門親事。
對方是個比我大十歲的光棍。
早年斷了條腿,整日渾噩酗酒,無所事事。醉了,就斗毆生事。
這種人,斷不會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過去的。
可我已被逼得沒有選擇。
「我瞧著你也是命苦的,先是死了親娘,又攤上連年征戰,死了父兄,本就防不住說你克親的閑言碎語,偏又干的是見血的晦氣行當。
「你自個想想,哪有什麼好人家愿意娶你。」
見我始終撫著胸口,沉默不語,她生出揣測:
「難不成,你還惦記著那個娃娃親?」
我家是祖傳的屠戶。
出生時,我爹也怕我受了家中行當拖累,便用幾分交情,早早為我定下高家米鋪的大兒子。
那時也算門當戶對。
后來,他家里見他讀書習武都有天賦,還早早過了童試,便嫌棄了我,想退婚。
只不過,三年前蠻子進犯北境,他和我父兄一道被強征,送去邊境,再沒了消息。
眼下若不是秦嬸子提起來,我早忘了這檔子事。
可恍然又記起,那年上元,在鎮子西頭的九天橋上,白凈清秀的高仕,熏紅了雙耳,送我他靠射藝贏來兔子燈的靦腆模樣。
我一時失了神。
秦嬸子猛推了我一把,不住勁兒地嗔我:
「傻閨女,那高家哥是好,可人都不知道埋在哪兒,早成了一堆爛骨頭。
「錢老二是不好,可他是個活生生的漢子!
「這萬一哪天縣太爺又回來了,有個丈夫,你就有條活路!」
大梁有令,女子二十未嫁,年賦五算。
按我這間肉鋪的薄利,我就是不吃不喝,也交不起這個錢。
眼下是朝廷亂了套,沒人追究。
可正如秦嬸子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