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已經有一個,少了一條胳膊,卻不知道是在哪里被砍下的。
縣官見狀也不苛責,只嘆氣:「難為她,古有梁紅玉守國門,今有程氏妾守府門。」
我扯著嗓子喊杏姨,她動作稍緩,縣官帶來的衙役們急忙上前,把她的刀奪了下來,然后三下五除二,制服了那些兇神惡煞的族人們。
「縣、縣太爺!」族人們看清了來人,頓時一個個嚇得跪拜不迭,內有膽子大的,連連磕頭說:「太爺,不是我們霸占族兄家產,實在是這家沒有子嗣,難道這家產要歸三個女人不成?」
杏娣被衙役押著,聞言怒道:「你放屁!這鎮上誰不知道,我姐姐懷孕七八個月,被你們嚇得早產,你這怎麼知道沒有……」
我急得掩住她的嘴,但是已經晚了。
縣官轉動著扳指:「哦,夫人早產了?來人,去叫一個接生婆來。正好本官也看看,若生個男丁,這些狗頭罪加一等,若是女兒,本官也從公決斷,看看是否能給夫人過繼一個養老的兒子。縱使沒有好的,本官也從厚處置,將四分之一的家產留給夫人,以后給兩位小姐做嫁妝。」
21
我的冷汗也下來了。
我面見縣官時,告訴他我娘懷有身孕,生產在即,而且肚子圓圓,一定是男孩。
因為我知道,縣官正直、善良、是包青天。
但那是男人的正直、男人的善良、男人的包青天。
就譬如那殺了三個妻子的賣茶李,他明明審明了案情,卻依舊只判了一個相當于緩刑的斬監候。
可他卻分明曾經判一個因妒殺夫的女人凌遲處死。
我知道,他會保全我們母女的性命,卻不會保全我們的家產。
因為律令就是那樣寫的,如無男嗣,家產充于公族,女嗣僅可得嫁妝少許。
我娘和杏娣之前也考慮過這個問題,當時她們的方案是——生產時,找一個信得過的穩婆,如果是男孩自然無事,如果是女孩,則對外宣稱男孩。
一切的一切,只是想保全我們應得的一切。
可現在,現在……
我和杏娣都眼睜睜地,看他找來了一個眼生的接生婆。
縣官讓人在繡樓下搭了木梯,接生婆先爬上去。
杏娣一咬牙,拉著我也往上爬。
聽著門內我娘的慘叫,杏娣恨得扇自己嘴巴。
她后悔說漏了嘴,引來了縣官這毫無必要的善意。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的功夫,我娘的聲音漸漸弱了,緊接著,突然又爆發出一聲凄厲的長鳴。
下一秒,嬰兒的哭聲響起,接生婆懷抱著孩子,走了出來。
她也不說話,只是給杏娣看了一眼孩子的屁股。
杏娣頓時手腳癱軟:「是……是……」
是個妹妹。
她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張大嘴,慘笑了一聲:「……真是不甘心啊……」
可那接生婆卻瞥她一眼,提高音量道:「真是沒出息,夫人好好地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你們程家有后了。小夫人不高興,怎麼還哭哭啼啼起來?」
22
后來,我們才知道,那接生婆其實是香蘭的姐姐。
香蘭名聲糟透了,接生婆也不是體面的職業,她不敢去給妹子收尸,正暗自著急的時候,我娘和杏娣卻突然出手, 體體面面地為香蘭辦了身后事。
「好好過, 以后你們好好過。」接生婆把孩子遞給杏娣時,輕聲囑咐,「我也沒什麼可報答的了。
」
說得這樣輕巧。可我們都知道, 她這樣做,是冒著生死大罪的。
因著她那一嗓子,縣官看那些族人愈發可恨, 全都拉到街上, 狠命地打了四十板子。
據說, 有兩個瘦弱的,當場就斷了氣。
杏娣砍傷了不少人,也沒受到任何懲罰,相反, 縣官還給她送來了一塊「女中豪杰」的匾額,用以嘉獎她保護主母的勇氣。
我冒死鳴冤救母, 也被傳為美談, 成為遠近聞名的孝女,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是啊, 這個世道, 對女人最好的褒獎,就是娶她為妻。
可我娘和杏娣把所有的親事都拒了,甚至連縣官給他的小兒子提親, 也被她們以守孝為名婉拒了。
她們有自己的打算。
娘的身體養好后,放開了小腳,用棉花塞在鞋里, 咬牙忍痛,開始跟人學做生意。
如煙留下的銀子還有幾百兩,她就用這個作為本金,開了一間南貨鋪子, 生意頗為做得。
杏娣則留在家里, 照顧我和妹妹。
她尤其喜歡妹妹,因為她覺得, 這是她的錚錚轉世投胎來了。
當然, 對外, 我們宣稱這是個弟弟。
對了,我的名字也改了, 不再叫象征著麒麟到來的「麟至」,而是改成了林下風致的「林致」。
我娘說,以后,她要為我招贅夫婿,然后讓妹妹好好念書, 爭取有個舉人的功名。
舉人不必去做官, 沒有被人發現的風險,又能支撐得起門面。
其他的事,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和杏娣, 兩個于閨閣中長大的女人, 拼盡全力,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接下來,如何改變這個世界, 還需要我、妹妹,以及我們的女性后代們,生生不息地努力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