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當天晚上,他就打聽清楚了香蘭的近況。
當年,她是被一個老富商贖身出去當妾。
但才贖身第一天,老富商興奮過頭,吃了大劑量的春藥,中途沒扛住,死在了她身上。
這下子,富商的妻子、兒子就認為是她害死了富商,狠命磋磨了一陣,最后把她轉賣給一個賣茶葉的瘸腿行商,人稱賣茶李。
這個賣茶李什麼都好,就是因為殘疾,自卑敏感,乃至于有些走火入魔,總疑心妻子看不起他,與人有私。
據說,他第一個媳婦,是因為掉到河里,被一個男人救上來,他就逼著媳婦吊死在了恩人家大門前。
第二個媳婦,則是難產,女郎中和穩婆都束手無策,娘家給請來了有名的太醫,他打死都不讓這男醫進去看一眼,生生拖成了一尸兩命。
出了這兩樁事后,沒人肯再嫁他,他這才買了妓女出身的香蘭。
香蘭因為吃了老富商家人的苦,嫁給他后,倒也老實了兩年,于是賣茶李放了心,上個月出去買新茶去了,就把香蘭和幾個丫頭婆子留在宅子里。
而那宅子,就在外公家對面。
13
最近我爹總是往外公家跑。
我念著舅舅家的小表姐,央告他帶我去,我娘卻給杏娣一個眼色,杏娣就笑著來把我哄開。
「大姐兒,咱們去捉蛐蛐。」
蛐蛐捉了一個夏天又一個秋天,我還是沒捉到想要的紫金殼,正在那里生悶氣,我爹提著一個小籠子來了。
「麟至,來,給你。」
這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我爹送給我禮物,他看起來喝了很多酒,臉紅紅的,身上有很濃很濃的脂粉香氣,高興得合不攏嘴。
我吸吸鼻子,這香氣有點熟,好像我在如煙身上也聞到過。
我提著籠子跑進屋,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娘和杏娣。
她們對視一眼,我娘說了一句我沒聽懂的話:「可算『破鏡重圓』了,不枉費咱們想辦法讓那個賣茶李住在了徐家對面。」
徐家就是我外公家。
杏娣則小聲道:「不知道賣茶李走到哪里了?得叫那奸夫淫婦沒有防備才好。」
娘笑道:「這個容易。」
她手一翻,就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我好奇地湊上去看,原來是賣茶李寄回來的家書,被我娘派人攔截了。
那家書中說,他下個月就要回來,讓香蘭在家里恪守婦道,好好等他。
否則,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姐姐,你這是……」
我娘不答話,只是將這封家書揉皺成一團,然后重新鋪開一張紙,將原來信件的內容全部默寫下來。
只改了幾個字,那就是賣茶回來的時間。
從下月,改成明年。
14
我再次見到這封信,是在我爹書房里。
它被精心放置在一個團花錦袋中,跟一雙小巧的大紅睡鞋緊緊挨著。
我娘的腳也小,但小不過鞋的主人,杏娣更是根本沒有裹腳的。
看了一會兒,我爹回來了,我就趕緊把東西都放好,悄悄地溜了出去。
我爹是來問我娘要那個小皮箱的。
他說,我娘一個婦道人家,拿著這麼多錢是招禍,還是他自己拿著妥當。
我娘只是看他一眼,笑得意味深長:「是嗎?只要你不是給外面的相好收著,自然妥當。」
我爹一下子就臉紅脖子粗:「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知道這些葷話,可見你素日賢良都是假的!」
說著,他自己翻出皮箱和鑰匙,拿著就走了。
他走后,杏娣端著紅豆湯進來,和我娘一起立在窗邊看我爹的背影:
「拿走了?」
「嗯,拿走了。」
「賣茶的回來了?」
「打探說是今晚回來。」
「那女人不知道吧?」
「不知道。」
「得叫他深夜回來才好,狗男女睡熟了,撞個正著。」
「嗯,我找人在路上絆住了他的腳,必然是半夜才到家的。」
「那就是今晚了?」
「就是今晚了。」
她們倆咕咕噥噥地說話,很催眠,我倚在杏娣懷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好像也沒睡多久,就被嘈雜聲吵醒了。
我娘和杏娣都不見了,我身邊只剩一個哆哆嗦嗦的小丫頭,外面院子里,燈影憧憧,被拉得細長的人影進進出出,依稀夾雜著一些我娘的啜泣和杏娣唱戲似的哭聲:
「老爺啊,姐姐素日里勸你學好,你就是不聽,如今非得落得一個身首異處的下場,你才算消停啊,我的老爺啊,你狠心地去了,撇下我和姐姐孤兒寡母,你叫我們怎麼過啊——」
15
第二天清晨,我才見到我爹。
準確地說,是我爹的身體,他的頭不知道去哪里了。
光溜溜一個身子,沒穿衣裳,一層白布蓋著,怪滑稽的。
好像是怕嚇到我,大家都不約而同地不要我近前,還是舅舅家的小表姐打聽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悄悄跑來告訴我。
原來,我爹是被賣茶李殺了。
賣茶李捎信給他的老婆香蘭,說好了明年春天回家,可卻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就回到了鎮上,又因為路上被一點小事絆住了腳,耽誤了半天,一直到深夜,才醉醺醺地回家。
然后他就看見,他心心念念的香蘭,正酣睡在我爹懷里。
小表姐描述得很詳細——據說,當時香蘭手里還抓著我爹的陽物,我爹嘴嘬在她胸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