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知道,小乞丐也在墻角的陰影中癡癡地看著他呢。
「怎麼不說話?」青年俯下身,直勾勾地盯著小乞丐,「你不想永永遠遠地跟她在一起嗎?」
小乞丐怔怔地不出聲。
他想!
可他一個小乞丐配嗎?
他一個瓦罐精配嗎!
「我不配。」瓦罐精垂頭喪氣。
「呵~你不配?」青年的聲音似暗夜中的毒蛇,黏滑卻能猛地咬住你的欲望,「如果你不再是乞丐呢?如果你金尊玉貴、富可敵國呢?」
對方笑得陰翳:「這盒罌粟種子能幫你做到。」
小乞丐緩緩抬眼,眸中劃過一道精光。
他的欲望在毒蛇的誘惑下,終于蠢蠢欲動。
他不由得問:「你是誰?」
青年站起身,把傘留給地上的乞丐。
他在暴雨中漸行漸遠,夜風送來他的聲音。
——「我就是你啊。」
14
在李可愛消失的第二年。
慕容樰褪去男子的袍衫,換上了女子的襦裙。
她摘掉發冠,挽上了飛仙髻,銅鏡中映出的不再是翩翩公子,而是絕代佳人。
為了找他,她去過許多地方。
昆侖之巔,滄海之濱,塞北荒漠,江南小巷......她每思念李公子一分,就變得比前一刻更像女人。
寒來暑往,九十余年倏忽而過,當慕容樰再回到長安城時,世事輪轉,神仙膏風靡全城。
這座城市已病入膏肓!
人們都說是瑛王殿下夢游仙境,帶回了傳說中的寶貝,讓百年前史書中的神仙藥草重見天日!
「......」
幾十年中,瓦罐精學會了吸人魂魄。
瑛王李淮影是當今陛下年紀最小的叔叔,外形英俊,身份高貴。瓦罐精吸食了瑛王的魂魄,取代了原本的瑛王。
但這對他來說還不夠,他要富可敵國!
他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暴雨夜,那個人對他說的話,他要罌粟種子!
也許是欲望足夠強烈,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后,他穿越到了那個暴雨之夜,在福祿巷子盡頭的大樹下挖出了那盒種子!
他也見到了年幼的自己——那個自卑、真摯、勇敢的自己。
他不要自卑,不要真摯,不要勇敢!
他要無盡的尊榮和財富,他要慕容樰!
卑賤的小乞丐不配守在她身邊,但瑛王殿下配!
神秘的白云山莊中春光正好,抬眼望去,滿園罌粟開得冶紅。
「......」
站在高樓之上,慕容樰望著長街上那些行走著的食鴉者,仿佛聽到他們背后妻子的號啕、女兒的哀求。
毒癮像厚厚的烏云壓下來,那些人,那些人背后的家,食鴉者,非食鴉者,皆被裹挾其中!一代代人的命運,都會被壓進泥沼中!
「你若是心懷善念,悲憫蒼生,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你也能當活菩薩。」
「你會慢慢找到自己的路。」
那個人的聲音,隔著遙遠的時空,仿若響在耳畔。
百年時光中,她在尋找他時,也見過天地,見過眾生。
慕容樰沒有找到李公子,但她找到了自己的路!
她回到那個讓她覺得無比骯臟的地方——百花樓。她的身體雖已徹底變為女人,卻因擅長轉換聲線,男女通殺,無往不利。
自此,天下第一青樓中多了個艷殺三千春色、容冠三百州府的神袖仙子!
她要引瑛王上鉤,找到罌粟花種在何處,徹底銷毀它們!
懷著這樣的信念,世人的污言穢語于她已是微不足道。
「世人皆嘲我浪蕩,罵我賤人,那就請吧!」
「世人想爬我臥榻,食我血肉,那就請吧!」
神袖仙子睜開美麗的雙眸,眸中春色瀲滟。
「......」
神袖仙子下了餌,瑛王殿下上了鉤。
她嫁給瑛王,他很小心,她也不傻。花了兩年時間虛與委蛇,終被她找到了那個藏于驪山山腹之中的白云山莊,那里種滿了紅燦燦的罌粟。
她遣散了仆從,在罌粟花海中潑了一壇又一壇烈酒,舉著火把想將這里點燃!可淋了酒的花卻依然無法點燃,就像妖魔設下的魔咒。
慕容樰想起那個傳言:「唯有上古傳下的火種,或以自身為火種,才能點燃罌粟!」
她不再試圖點燃花朵。
她點燃了自己!
大火燒得半邊天都紅了,白云山莊烈火熊熊。
絕代佳人,絕世毒草,皆在這場火中付之一炬。
15
我穿越到神袖仙子死的那天。
眼前烈火熊熊,煙熏得我淚流滿面。
瑛王李淮影站在大火外圍,急怒攻心,一次次嘗試著沖進火海。
他要去救她?還是救那些罌粟?我不知道。
我敲暈了他,揚手捏訣:「坎訣,浩浩湯湯——」
奔涌的河川,涌進驪山,涌進白云山莊!大火漸熄,白云山莊一片狼藉。
我知道慕容樰會死在這里,拼命在狼藉中尋找著她的尸骸。
我不知這百年間發生了什麼事,不知慕容樰在這一百年的光陰里都做了什麼,更不知她為何從慕容樰變成了神袖仙子......
但我找到了我的「題干」。
——值得嗎?
是在問......
慕容樰,為銷毀鴉片,拯救黎民,被痛苦地燒死值得嗎?
慕容樰,世人罵你譏你,輕賤你,侮辱你,他們對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一無所知!你卻選擇為那些人而死,值得嗎?
慕容樰,選擇這樣的路,值得嗎?!
我抱著她燒焦的尸體,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