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你來了就好了。」他跨門而入,用帕子掩著口鼻,「小荷,你多留弟弟妹妹住幾日,家里也熱鬧熱鬧。」
我姐沒回答他,淡淡地把頭轉向一邊。
粗使婆子送來兩床被褥,晚上我跟長姐躺在床上說話。
原來當年爹娘知道她嫁過來是要做三姨太的,姐夫用五兩銀子換了她。
我爹用五兩銀子買了地。
買來的地結了糧食。
結出來的糧食養大了我和小山。
我背過身去擦眼淚,長姐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拍著我,「休息一會你們就離開。」
「他不是個人!」姐姐咳嗽了幾下,「你不知道他說的『熱鬧』,有多惡心。」
「那你呢?」我抽泣著問她,「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長姐說,「咱們秦家雖然窮,也不能言而無信,他五兩銀子買了我,我還不了他,我留在這里他還能把我怎麼樣?」
「你不一樣,你不欠他的。」
后半夜,長姐把我倆送到角門,她沒有什麼東西可給我們的,就把繡了一半的帕子遞給我,「你們就當我死了,別念著我了。」
門縫閉攏時,我看見長姐一直在哭。
小山扯著我的袖子,指著不見五指的暗處,「二姐,那里好像有人。」
我將小山護在身后,同陰森的黑暗對峙。
如果真的是混蛋姐夫找來的打手,至少我手里的拐杖能抵擋一會。
秦家就剩三個人了,能跑一個是一個。
月亮隱到了云層里,仲夏的夜晚風都像停滯了一般,夏蟬一聲不叫,連打更人都收了梆子在屋里打盹。
這個夜晚詭異的寂靜。
腳步聲從黑暗中響起。
一步、兩步、三步......
那麼細微的響動像是踩到了我的心尖兒上,雙手不自覺的握緊,我把拐杖擋在了胸前。
「小山......」我把嗓音壓得不能再低了,「跑......」
小山突然攔腰把我抱起來,拖著我往后退。
這孩子瘦得肋骨根根分明,力氣也不大,再加上一個我,速度跟爬差不多。
「我要二姐跟我一起走......我也要大姐......」
小孩子就是貪心,什麼都想要。
我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掐他,「再不跑,你就不是我弟弟!」
我已經看到打手的衣角了,還有他伸出陰影外的布鞋,小腿健壯一看就是個練過武的。
我猜他的拳頭一定很大,打在身上拳拳到頭,想想都疼。
我反身推開小山,「趕緊走!回頭等你長大了,再來找我們!」
打手的腳步聲越靠越近,我不知道接下來身上會落下什麼。
是木棍、馬鞭?還是砍刀和繩索?
反正哪一樣我都不會讓他那麼快得逞。
手里的拐杖被我掄出去,還沒打到人家身上,我就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懷里滿是雪后松林的氣息,這人的胸膛熱得像塊烙鐵,用力摟緊了我。
「小草。」他說,「我是沈錚啊。」
我無數次幻想與他重逢的情形。
可能我們各自都生兒育女了,在某個市集遇見,相視一笑互不打擾。
可能是他趕著一頭驢子,帶他疼惜萬分的媳婦回娘家。
也可能是我途徑他的鋪子時,隔著長街遠遠瞧上一眼,而他驀然回眸發現曾有過幾日相伴的姑娘,如今已經兩鬢飛霜。
兩人的相遇有很多種方式。
我唯獨沒想過,會在這黑黢黢的夜里,以一個擁抱再次相見。
22、
我好怕這是一個夢啊,大氣都不敢喘。
我想叫沈錚的名字,又怕他提前驚醒,擺手就離開了。
于是我只能呆若木雞的站在那里,聽夢中人對我說話。
「我打聽了,這戶人家娶了八個媳婦了。」
「你離開我就是為了給他當第九個嗎?」
「他有的我以后也會給你,可我只要娶你一個啊!」
「秦小草,你有沒有良心?」
「你親完我就跑,讓我以后怎麼活?」
「你這不是往我心上捅刀子麼?」
我無從辯駁,徹底消停了。
沈錚說得這些我都認,也覺得自己挺不是人的,「想娶我啊。」
沈錚一個英姿勃勃的漢子委屈地「嗯」了一聲。
「聘禮五兩。」我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要娶,你趕緊決定。」
沈錚當即把二十兩又放回到我手上,「全給你。」
我爬在墻頭小聲喊長姐,她隔著荒蕪蕭索的庭院看我。
「長姐,咱們回家了。」
沈錚的五兩聘禮,留在了長姐居住的破屋,還給她人面獸心的丈夫。
她又像小時那樣哼起了歌謠,瞇眼看著我們笑。
沈錚背我回去時,我問他有什麼打算。
他就望著剛剛蹦出地平線的紅日,純凈的眸子又染上了火。
「蓋幾間新房子,小山的,長姐的,還有咱倆的,咱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
「白天我去鋪子里做活,你在家里等我。」
「晚上我回來,你就陪我說話。」
呵,騙鬼呢!
我湊到他耳邊,「就只是說話?」
沈錚喉結滾了滾,磕磕巴巴地答,「就......大石頭上的那個,每天一次行不行?」
行。
有什麼不行的。
一輩子都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