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山到底是個孩子,嚇唬幾句就沒膽兒了,「那咱們為什麼不留下來?跟二姐夫一起。」
我啃干糧沒出聲。
「他來給我送小炒肉那天,還跟我說話來著。」小山癟著嘴,孩童稚氣未脫,「他說二姐以前過得苦,以后不會了。」
「說但凡有他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餓著你,讓我放心的走,不要來找你了。」
「他還說......」
「說我如果非要人陪的話,就勾他的魂兒,讓你好好活著。」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離開?」
盛夏的晚風,也挺涼的。
吹得我頭發暈,鼻頭發堵,連眼睛都看不清了。
我無力地垂下頭。
我為什麼要離開呢?
這樣癡心一片、赤誠可見、待我如珍似寶的沈錚,我為什麼要離開他呢?
因為,這樣的沈錚,我根本就配不上啊。
他陷在泥沼里,還是那麼善良;我陷在泥沼里,想的卻是坑蒙拐騙。
路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沒什麼可后悔的。
我擦干眼淚,蜷縮在樹下,「吃飽了就休息,天亮繼續趕路。」
18、
我又做了那個亂七八糟的夢。
夢里還是爹娘叫我帶著弟弟快跑,耕地的黃牛對著我流淚,房子變成了廢墟,長姐穿著綾羅綢緞坐著小轎從我面前走過。
我拉著小山去追她,卻怎麼也跑不動,回頭一看,拉著的哪里是小山,分明是沈錚。
他的眸子冷冰冰的,看向我時像淬滿了毒。
嘴角再也不見淺笑,一開一合地問我為什麼要欺騙他!
我想跟他解釋,他卻舉起了鋪子里那個鍛鐵的錘子。
我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恍然想起,沈錚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我丟了,他一定會把我找回去。
難不成......我做得那個夢是在警示我?
沈錚已經拎著錘子在路上了!
他會不會有什麼「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的奇怪念頭?
心里帶著恨,打算娶不成活人,就把我變成死人!?
他先前不是還說......我再跑一次,他要敲碎我的腿麼!
天光未亮,小山還睡著。
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匆忙推醒他,再次上路了。
也是運氣好,接下來的兩天,沿途都有破廟,我跟小山夜間休息的時候,多少能有個遮蔽風雨的地方。
有時也能遇到其他路人,大家偶爾說話,聚在一起烤火。
有個婦人一直盯著我的腳踝看,問我是不是秦小草。
我不認識她,撒謊說不是。
婦人哦了一聲,解釋道,「有個男人到處找秦小草,說她左腳受傷了,我還以為是你呢。」
被鐵錘支配的恐懼感從脊骨的每一個關節直沖到天靈蓋,一路劈里啪啦地橫沖直撞,最后在腦袋里「嘣」的炸開了。
我在火堆邊瑟瑟發抖,「他......長什麼樣啊?」
「咿呀——」大嬸伸出一根手指頭,在右邊臉頰由上至下的劃了一道,「那疤!那麼老長!兇神惡煞的!」
「急火火的,跟要吃人似的。」
噩夢成了真了!
「他也去文城的方向?」我聲音打著顫,「文城?」
大嬸搖了搖頭,用一根樹枝挑火堆,「他問了幾個人都說沒見著,就掉頭往西面去了。」
噢。
往西面去了。
我有一點失落。
可能是三點、五點失落。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鐵錘砸不到我身上了。
我早就說過吧,一個路口,一個人往左一個人往右,這輩子可能就見不著了。
對于我和沈錚來說,不是「可能」
,是「一定」。
他離不開他的鐵匠鋪,我不能不去找長姐。
一輩子那麼長,短短幾天相處帶來的思念感又能持續多久呢?
等他想通了,想明白了,就會知道,一兩買來的媳婦跟二十兩買來的媳婦,并沒有什麼差別。
多出來的十九兩,是他腦子里進的水。
他在爐灶邊做幾天工,認認真真的算一下,二十兩銀子要攢多久,腦子里的水也就烤干了。
這樣,他就不是沈大傻子了,又變回沈錚了。
小山拉我衣袖,問我怎麼了,平白無故的哭什麼啊?
我伸手一摸,臉都濕了。
19、
早晨醒來,腳踝腫的更厲害了。
醫館買來的那瓶藥油見底了。
就,挺不好意思的。
明明臨走的時候想著不占沈錚一點便宜,還是拿走了幾個干糧還有這瓶藥油。
我尋思他也用不著,留下還礙眼,何必給人添堵。
況且我也需要,自私這麼一下,我認為老天爺不會用雷劈我。
我摩挲著瓶身,又想起了沈錚。
我離開的前一天晚上,沈錚就拿著這個藥油給我揉腳。
小心翼翼的倒上幾滴,用手心快速搓熱,眼帶詢問地看向我之后,才把手掌按在腳踝上。
左面轉三圈,右面轉三圈,周而復始,還一遍遍地問我疼不疼。
那時候我不疼。
現在......都快疼死了。
小山這孩子在棺材里躺了好幾天,也沒吃著什麼好東西,瘦骨嶙峋地像根竹竿。
我怕這麼下去再把他給拖垮了,讓他找來一個樹杈子,勉強當作拐杖用。
就這樣,我跟小山一瘸一拐的走到了文城。
馬上就要見到長姐了,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想吃長姐做的飯菜,想跟她說家鄉的事,這一路逃難的艱辛,還有遇見的人。
我在溪邊給小山仔仔細細地把臉擦干凈,告訴他,「見了大姐夫,不許彎腰駝背,你以后也是咱們老秦家的頂梁柱,不許縮頭縮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