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獸性大發,我能干得過這麼健壯的漢子麼!
我覺得撫摸過他后背的手掌發了熱,連懷里都酥麻麻的,想說話來打破尷尬,又茫然地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真是造孽啊......
我閉著眼睛,祈禱沈錚木訥遲鈍一些,這事也就翻篇了。
沒想到他拉著被子,往我這面挪了挪。
粗布摩擦時響起細細簌簌的聲音,在寂靜漆黑的床榻間越發清晰,他身上那股如雪后松林的氣息籠罩過來。
他的嗓音有點啞,還帶著一點醒后的慵懶,「白天,你、什麼意思?」
什麼白天?什麼意思?
這句話無論怎麼斷句,我都沒明白他想表達個啥。
我仍舊不敢回頭,「啊?」
「在鐵匠鋪的時候。」他急忙補上一句。
明白了,沈錚還是想管我要銀子。
天地良心,沈錚買我真是掏空了家底,就身下這個床榻,倆人睡覺都擠得慌。褥子薄的跟層紙似的,硌得我身上骨頭縫都疼,估計他都沒銀子換。
他真是血虧。
假如他二十兩買的媳婦能跟他安安穩穩過日子、生幾個孩子也就罷了。
可他買了我。
我是打定主意要走的,他這二十兩一開始,就注定要打水漂。
要怪就怪他自己傻。
我轉身面對他,「不給。」
沈錚似有若無地嘆了一口氣,悉數全掃在我的臉頰上,「那什麼時候可以?」
我:......
「這事你別想了,沒門。」
沈錚與我只隔了一拳的距離,盡管屋里沒點蠟燭,我也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眉頭皺得緊緊的,眼神比晚飯那時還有熾熱,「你說你是我媳婦,為什麼不能親我。」
噢——我悟了——
原來這傻鐵匠心里念著的是我哄他的那個吻。
我看著他不說話。
沒想到他有些急了,「我想過了,王大爺的面湯雖然便宜,可我買他面湯也不能讓他親我啊!」
「那個姑娘雖然就要一兩,可我也不想讓她親!」
我:「哦,所以呢。」
「所以,你親我一下,抵五文錢,咱們就從那十九兩里面扣。」
「你覺得怎麼樣?」
6、
一兩銀子換一千文銅錢。
十九兩銀子換一萬九千文銅錢。
五文錢一個香吻,折算下來,我要親他將近四千次。
我嘴都得親禿嚕皮嘍!
想得可真美。
我橫眉冷對,故作高聲,「五十文一個,不能再少了。」
沈錚「啊」了一聲,「小草,你搶錢吶!我一天才掙多少!」
我終于知道小東那愣頭愣腦的樣子是跟誰學的了。
我又往前移了一寸,嘴唇若即若離地貼著他的臉頰,「真不要?」
隨著我的靠近,沈錚全身的肌肉都賁了起來,摸上去就像一塊硬石頭,胸膛起起伏伏的,喘著粗氣。
厚重的床幃垂落在地,將床榻上的尺寸之地與外界隔絕開來。
一面是夏蟬聒噪的鳴叫,一面是床榻落針可聞的安靜。
我懸在他耳畔的紅唇遲遲沒有移開。
沈錚攤在胸前的手掌不露聲色的握成了一個拳頭,像是做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只歪了一下頭。
微涼的臉頰貼上我的嘴唇,他說,「小草,一天親我三次,好不好。」
吃過早飯,我坐在檐下納鞋底,小東來還碗時,沈錚才出門。
我笑著問小東,「你師父都走遠了,你還不跟他一起去?」
「不去,」小東手里不閑,幫我掃起院子來,「師父讓我天天來陪師娘,直到舅舅出殯。
」
我停了針線,「陪我?還是看著我?」
不想他眉毛都要立起來了,話里全是焦急,「師娘怎麼這樣想呢!」
「師父說這幾天晚上舅舅總回魂,要把你帶走。」
「他不想你被帶走,可是鋪子里一堆活等著做,他非去不可,他陪不了你才讓我來的。」
我登時一噎。
我自認剛剛那句話能戳中小東的心窩子,他一定會笑嘻嘻地替沈錚剖白。
而我也有一百句等著嘲諷沈錚小心眼的話要說出口,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答案。
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大鼓,想在被敲擊的時候țũ²,報以嗡鳴來回擊,不想對面拋過來一團棉花,看著巨大,落到我身上卻軟綿綿的。
我這個鼓,壓根沒敲起來,
不僅沒敲起來,還讓我泄了氣,鼓面都裂縫了。
不知道怎麼回事,這一刻我竟想起了鐵匠鋪、鋪里通紅的爐火、還有爐火邊揮汗如雨的沈錚。
我跪在鐵匠鋪對面賣身那天,沈錚也沒閑著。
我哭訴父母離世的時候,他打鐵的聲音變小了。
哭訴村人搶我家大黃牛的時候,他打鐵的聲音變快了。
哭訴弟弟被活活餓死時,沈錚就沒再敲一下。
他好像全聽見了,又好像只是碰巧停了手里的活。
后來,天就下起了雨,沈錚坐在鋪子里。
臉頰上的疤歪歪扭扭的,他不遮擋也不避諱,隔著如幕雨絲,隔著零星路人,隔著面湯攤飄過來的煙火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那時身上冷透了,止不住地打顫,我特別想去鐵匠鋪的爐火邊取暖。
可我不好意思開口。
我想那鐵匠鋪里的男人一定在幸災樂禍,樂得看我這副狼狽的樣子。
我自暴自棄地靠在墻根,覺得是老天爺發現了我的壞心眼兒,下雨懲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