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關鍵的是,那姑娘哭天搶地地嚎:「只要一兩銀子啊——我就能葬了我可憐的父親——跟你走啊——」
周遭空氣一滯,沈錚把端起的疙瘩湯放下。
「她、她說多錢?」
沈錚難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睛瞪得老大,「她是不是說一兩銀子?」
說真的,看到他這副傻樣,我都有些心疼了。
我不能再糊弄他了,「對,一兩。」
沈錚咬了咬后槽牙,盯著我看時眼神越發狠利了,「你、二十兩。」
我真心實意的點頭后,眼睜睜看他把筷子給單手捏斷了。
沈錚好像頭很疼,坐在旁邊目眥欲裂,「秦小草,你告訴我,多出來的十九兩差在哪里了?」
我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來這傻鐵匠心里在想些什麼。
二十兩銀子已經給我了,就是我的了,我不可能還給他。
我敲了敲大碗,「疙瘩湯,吃完了心里是不是暖呼呼的?」
沈錚冷笑,「看見旁邊賣面湯的王大爺了嗎?一碗面湯一文錢。」
「我就算天天喝,喝到死都用不了十九兩銀子。」
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我過來送頓飯,還送出債來了!
王大爺和賣身姑娘在旁邊見縫插針地拱火:
一文一碗咧——
一兩銀子跟你走欸——
沈錚抱臂淡淡掃過來一個眼風。
我估麼著他再開口準沒好話,吧唧朝他臉上親一口。
逃跑這事......
必須要快......
4、
說來也真是奇怪。
自從我午間在鋪子里親了沈錚以后,他就沒再跟我說過一句話。
一個人木楞楞地下工回來,手里提著二兩肉,推門進來第一眼就看向我。
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道想干啥。欲言又止地動了嘴,結果連屁都沒放出來一個。
反而把肉朝小東一扔,「你,做飯去。」
天爺欸,那可是肉,我可不敢讓小東糟蹋好東西,把肉分兩半,一半掛在房梁上留著明天吃,一半做了個小炒肉。
小東當即裝了一點點說要拿回去跟他娘一起吃。
他一走,剛剛還熱鬧的小院一下子就安靜了。
我跟沈錚相對而坐。
桌上一盤青菜,一盤小炒肉。
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只吃青菜,筷子尖繞著小炒肉的盤子走。
他不吃,我就更不敢吃了。
我怕他讓我還十九兩銀子,沒準惹他不高興了,再讓我還他肉錢。
所以我也吃青菜。
當我第三次伸出筷子的時候,沈錚「嘖」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我聽見了。
我抬頭看他,他也抬頭看我。
兩個人隔著兩尺見方的小桌詭異的對視著。
真不是我小門小戶的出身眼皮子淺,是沈錚這個人吧,長得確實......挺不錯的。
眉目疏朗,鼻型挺闊,就連微微抿著的嘴唇,都有股禁欲的氣質。
好像戲臺上揮刀持劍的少年將軍。
盡管右臉頰有條駭人的疤,也擋不住他眼里灼灼的目光。
以至于我倆目光相接的那一瞬,我心口咕咚了一下。
我問他「你瞅啥?」
沈錚的目光往下移了二寸,看向了我一開一合的嘴唇,我總感覺他有話要說,可他還是不說話,只往我碗里夾了兩塊肉。
不吃白不吃,我就著米飯扒拉進嘴里。
還沒嚼碎咽肚呢,碗里又多了兩塊。
那......
那我可真不客氣了啊。
我說,「給我弟嘗一片行嗎?」
沈錚嘴里的飯還沒嚼完,鼓著腮幫子看我。
我指指靈堂,「我給他供一片肉可以嗎?」
沈錚起身進屋,找來一個碟子遞給我。
他的手掌因為常年錘鐵骨節粗大,手掌和指尖結著厚厚的一層繭,手背還有燙傷的痕跡。
他似乎早就習慣了,傷口滲著血也沒喊疼。
這一瞬間,我的心微微抖了那麼一下。
真的,現在在這個家里,死人吃得都比他強。
我把碗里的肉放到小碟里,正要起身,就被沈錚按住了肩膀。
天色擦黑,銀月才現,院里的一切都有些暗淡。
沈錚寬厚的手掌擎著一個小碟子,一步步朝著點燃長明燈的靈堂走去。
頎長的身影晃動在墻壁上,我看見他給小山點了一炷香。
5、
晚上睡覺時,我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
一會是爹娘叫我帶著弟弟快跑,一會是耕地的黃牛對著我流淚,還有原來家里的三間房子全倒了,長姐穿著綾羅綢緞坐著小轎從廢墟上走過,我拉著小山去追她,卻怎麼也跑不動,回頭一看,小山真的死了。
我太難過了,就抱著小山哭。
感覺把所有力氣都用盡了,也沒抓住一絲希望,只能一遍遍地叫著小山的名字。
小山——
小山——
夢中的弟弟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我心疼他,緊緊地把他摟在懷里,不斷摩挲他的后背。
漸漸地,小山變得健壯了,身上的肉也多了,連個子也長高了不少。
我又高興的笑,別提多開心了。
「小山」卻喑啞著嗓子對我說,「小草......」
我清醒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摟著沈錚的脖子。
額頭抵著額頭,鼻尖貼著鼻尖,兩人的氣息混雜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顯然,他就是我夢里變強壯的「小山」
。
我縮回到床榻里側,背對著他,一顆心撲通撲通地狂跳。
長這麼大,我還沒跟誰這麼親密過。
現在為了生存,哄騙著沈錚也就罷了,怎麼還抱上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