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慮許久,打手勢問夫君,他從前立下的海誓山盟還作不作數?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那將軍府是個富貴窩,我去了少不了榮華享。
可齊大非偶,倘若他不愿認糟糠妻,我就留在桃花村賣我的餛飩。
「當然,為夫何時騙過你?」
謝遙深情款款的抱我上馬車,村人紛紛吹口哨起哄,我咬著唇,紅暈泛到耳根。
兩年前的春日,我在河邊撿到渾身血污的謝遙。
村人見了直搖頭,說活不成,偏我不信邪,將他背回去搓洗干凈。
這一洗不得了,洗出個面若潤玉的男妖精,如山巔的一抹皚皚白雪,漂亮又勾人。
妖精氣若游絲,昏迷之余還不忘呢喃求救,我費了好大勁,才吊回他一口氣。
大夫說他傷在心脈,得用靈芝滋補,山參續命。
我掏出攢了許久的家底,才剛剛夠買根山參須須。
這妖精光好看又不中用,還忒燒錢。
眼瞅著家里快揭不開鍋,我囊中羞澀的比劃,暗示他走。
彼時的謝遙說一句咳三聲:「多謝姑娘救命,咳,在下無以為報,咳,只能以身相許,咳……」
我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
我這樣貌丑陋的啞巴女,旁人見了躲還來不及,如今竟有個送上門的便宜夫君。
不對,這夫君每月的湯藥費要十兩銀,一點兒不便宜。
我面薄,沒好意思趕第二次。
見我不反對,他就弱柳扶風的往攤前這麼一站,嫂嫂媳婦丫頭們一擁而上,不到一個時辰餛飩就能賣光,生意越做越好。
我樂顛顛的收攤回家,齜著大牙數銀錢,將謝遙越看越順眼。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挑,就在我搟皮時搭把手,包餡時擦把汗。
色字頭上一把刀,時日一長,我便醉在他一彎流光瀲滟的眼波里。
成親前,我扯了兩身紅布做衣,猶猶豫豫問他,可是心甘情愿娶我這樣的無鹽女?
先前李大娘替我說親,村頭的丑癩子,村尾的懶瘸漢,寧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愿娶我。
「心慈則貌美,咳,阿滿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妻,此生定不離不棄。」
謝遙真情切意的擁我入懷。
我垂眸淺笑,好似吃了一整罐蜜。
剪紅燭,拜天地,自此我與謝遙結為夫妻。
為著他的身子骨,我起早貪黑的賣餛飩,不分晝夜的熬湯藥,挖靈芝采野參,費了兩年的心血,才治好他的心疾。
如今他痊愈不過倆月,我便被迫成了下堂妻?
4
「別鬧了阿滿。」
謝遙攬住我,目光充斥著憐憫:
「謝家滿門武將,縱然是將軍夫人也要文武雙全,必要時得上戰場。」
「更何況當家主母執掌中饋,對內要管賬馭下,對外要打點關系。」
「少將軍夫人責任重大,你什麼都不懂不會,話都不能說,如何能擔得起?難道要將士們陪你打啞語?」
「為夫這般做都是為了你好。」
口口聲聲,都是為我考慮。
眼前這張臉,精致到了極致,便是薄情寡恩的面相。
是啊,我口不能言,不懂兵法,不通武學,亦無家世傍身。
既如此為難,當初為何不和我說清楚?我又不是非他謝遙不可?
桃花村距京千里,謝遙思鄉心切,在前頭恣意揚鞭策馬而行,跑的又快又疾。
馬車追在后面,顛的我又暈又吐,卻為夫君痊愈能縱情馳騁滿心歡喜。
將軍府規矩繁瑣,嬤嬤教導嚴厲,我從出門不知邁哪個腳學到如今屈膝請安的幅度差不到半寸,未叫過一聲苦。
他以為我家貧,便認定我不通詩書。可我爹曾是縣里的夫子,四書五經的字我也能認齊全。只后來家破潦倒,才輾轉桃花村擺起餛飩攤。
為生計奔波,為他的心疾煩憂,紙筆都買不起,如何有閑心讀書。
他說我不懂管賬,可他吃的丹參丸三七膏要花多少銀,家中柴米油鹽要費幾許,生意買賣來往的賬,我都算的清清楚楚。
他奄奄一息時,是我整日背著他去醫館。他病弱躺床,是我拿刀將家中竊賊趕走。
宋惜云熟讀兵書,能弄槍耍棒,樣樣皆好。
他又怎知這些我不能學,不能練?
三言兩語將我貶到塵埃里,無非是說我阿滿,不配。
唯有他新婚燕爾的夫人宋惜云,才是他少將軍謝遙的良人。
5
宋惜云人美心善,我驚擾了她的拜堂禮,她似乎也不生氣。
反而在新婚不久,主動提出教我耍槍法。
我初次見她,便是在將軍府門前,她笑得明媚張揚:「表哥可算回家了,快接我一招。」
紅纓槍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弧線。
那樣的颯爽恣意我從未見過,鎧甲在宋惜云身上閃爍銀光,同持劍迎招的謝遙纏斗在一處,更像一對璧人。
我站在原地看呆了,竟十分羨慕。
做謝遙的夫人,必定要這般精通武藝,樣樣出彩吧?
那晚聽說我要學槍法,謝遙嗤笑搖頭,說阿滿你沒有天賦。
我又提出讀兵法,他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笑話一樣,失笑道:「這不是你能學會的。」
幾次三番,他便不耐煩了:「阿滿,這些無須你一個啞巴女操心,日后相夫教子便好。」
我不想謝遙不高興,后來再未提過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