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遞梯子:「愛妃怎麼看?」
我娘順梯子:「自然是從哪兒來,送哪兒去!」
簡簡單單幾句話,聶夫人余生已定。
她的嘴巴被胡大人緊緊捂住,生怕她再說什麼不要命,連累他的話。
聶夫人雙眼瞪得溜圓,眸中滿是驚濤駭浪。
她想起了某天下午,與我娘的對話。
——「胡家書香門第,哪像你,迎來送往?周圍不是見色起意之徒,就是你這種賤人!」
——「聶夫人可聽過報應?你看不起煙花女子,說不定煙花之地也是你的最終歸宿。」
呵,想起了有什麼用呢?
這個年代,皇上才是絕對權力的巔峰,什麼真相正義,在權力面前,統統都是浮云!
皇上說:「此人誹謗貴妃,待會兒把舌頭拔了。」
侍衛說:「是。」
胡大人雙眼通紅,憋得難受。
我娘踱步到聶夫人面前:
「我以前聽過一句話,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這趟去勾欄,記得把孩子帶上。」
「……還有,生活不易,好好體會。」
聶夫人臉上全是絕望。
她望著胡大人,「嗚嗚」地叫著,眼淚嘩啦啦。
那日,我們上轎子時,聶夫人的慘叫從身后傳來。
我回頭,看見剛拔出來的血淋淋的舌頭,和如同鬼魅的臉,形容可怖。
21
我娘和皇上,相識于皇上微末時。
那時,他只是奪嫡的皇子之一,途經幽州,被人追殺。
那時,距我娘重生已有一年多,她沒有走上輩子的老路,而是依舊掛牌接客,閑時苦練鞭法。
那日,我娘正在撫琴,臺下聽客眾多。
皇上借青樓藏匿,殺手隨之而至,不消多時,皇上暴露身份,與殺手纏斗。
客人們如鳥獸散,侍衛們也一個個重傷。
我娘那時怎麼想的,我不知道。
也許純膽大,想看熱鬧,也許是想賭一把,既帶著侍衛,又遭高手追殺的,豈會是普通人?
她獨坐高臺,琴音不斷。
原本還是靡靡之音,指尖在琴弦上一劃,琴音已換。
一曲《破陣子》被她彈得氣勢雄渾、慷慨激昂,應和著皇上的劍法,更應和皇上的想法志向。
那一役后,皇上視我娘為知音,承諾往后有任何需求,只要他能辦到,絕不推脫。
我娘也不矯情,直言三年后進京,有一段仇怨要報,希望他能照應。
那時,我娘不知眼前人是皇子,未來的帝王。
那時,皇上亦不知奪嫡之爭,最終鹿死誰手。
為了養傷,他在青樓住了一段日子,不小心落了片真心在我娘身上……
再之后,
他離開,我娘給他彈了一曲《高山流水》,寓意伯牙子期,知音難覓,友誼長存。
他心想:去他媽的伯牙子期,老子若能活著,定要你做我的女人!
三年后,
我娘剛進京, 他便得到消息,親自出宮, 去了城西。
我娘說:別急,等我。
他說好。
22
我娘進宮了。
如所有人想的那樣,寵冠六宮。
我的一切待遇, 與真正的公主并無二致,甚至于,因為我娘得寵,我的待遇更好些。
皇上是真的疼她, 給她一切想要的東西, 除了子嗣。
他說:「前朝與后宮, 從來一脈相承,你沒有母族可以依靠,一旦生下孩子,會很辛苦。」
他說:「你在高位, 盯著你的人太多,與其苦苦防范, 不如與人為善。」
我娘為了報仇,處心積慮幾年, 如今從善如流, 安安穩穩。
她善待后宮的每一個孩子, 也善待每一個妃嬪。
她的口碑極好,所有人都知道, 她是后宮最特殊的存在。
23
一年后,胡大人因貪污獲罪, 發配嶺南。
路途遙遠,瘴氣叢生。
到達目的地的前一夜,胡大人舊傷未愈,又遇見一大群發情的野狗, 把他按在地上……那天夜里,胡大人在破廟慘叫了一夜。
之后不到三天,就撒手人寰了!
聶夫人在勾欄接客,因為毀容,只能在最下等的地方,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聶起聶雪沒活到成年, 9 歲的時候,皆因身染惡疾去了。
另外四個凌辱我的少年, 在某年端午, 參加宮宴時,醉酒后行為不端, 沖撞了宮中最得寵的公主,也就是我。
被皇上一道皇令,送至邊關從軍。
從此生死未卜。
24
很多年后,我問我娘:
「你喜歡他嗎?」我說的他, 是指皇上。
「喜歡是什麼?」我娘反問。
門角有黃袍閃過。
我娘笑著補充, 故意說與那人:「我與他,既是伯牙子期,也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娘私下對我說:「帝王之愛,哪有多少真?棋子而已……」
再很多年后, 我風光大嫁。
「你喜歡他嗎?」我再次問她。
「他給我了一世安穩,我喜歡他。」我娘依然笑。
這一次,她從容亦堅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