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兒說:「陛下同意了,還給二小姐破格封了職。」
她又說:「宸妃娘娘聽到旨意后,硬生生自己走回了翊坤宮,在殿門口暈死過去。」
102
我去看望宸妃。
她卻沒有醒,好像陷入了一場噩夢。
氣息衰微,嘴角下撇,太醫施了針,說救回來了,但宸妃還是醒不過來。
我在黃昏時分回宮。
殿內靜悄悄的,掃灑宮人都輕手輕腳。
我進去一看,李君闊來了,在榻上睡得正沉。
我躡手躡腳進屋,半趴在床側,手指輕輕撫上他的臉,還有眼底的烏青。
宸妃在賭李君闊與先帝不一樣。
李君闊不是不知道二小姐的本事,他只是被太多人的利益和世俗的規矩束縛住,有些東西有些事,你明知道是對的,是可以做的。
但是卻不能做。
因為這不是一個合適的時代與時機。
我在路上還埋怨他,真見到他累倒在床上,那點埋怨就顯得幼稚可笑。
哪兒有什麼黑白分明呢。
李君闊感覺到我的氣息,睜開眼睛。
他偏頭,墨色的眸子裝進我愁云滿面的臉,忽然展開了笑容。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長大了,會疼人了。」
103
宸妃隔天才轉醒,不愿見人。
我每日都去轉悠一圈,不讓見我就回去。
我在院子里看到宸妃。
她還是一身白衣,青絲中落了一片又一片雪,她坐在樹下,枯葉旋落,她垂眸看不清面容。身側一直珍惜的長槍被插在地上,又或者說是被埋在樹下。
木棍頂端系著紅布條,在秋風里獵獵翻涌,像是被亡魂甩動的紅線。
恍惚間,我好似聞到了肅殺的血腥氣,聽見了馬蹄踩踏人與地面的聲音。
好似那些心心念念的,無所歸途的亡魂皆聚于此,謀一份靜謐歇處。
或許,這是一個墳冢。
我走近,宸妃抬頭看我,臉色慘白,如敷了一層紙,卻是平靜異常的,沒有要人盡皆知的悲痛,她抬手招呼我過來,到她身邊我才發現,她手上圈了一串菩提珠。
「姐姐,你有白頭發了。」
她撫過發絲:「太累了吧。」
「陪我坐坐小橘兒。」她說,拍了拍地面。
女兒家,尤其是入了宮的女兒家,講究儀態規矩,但是我還是乖乖坐在了她身邊。
「姐姐,你好了嗎?」我問。
「......」宸妃的視線落在掌中纏繞的佛珠,輕笑出聲:「小橘兒,我從進宮以來,就病了,心病了,好不了的。」
「我有一只海東青,夢了一夜,只追著他飛。」
她是在西北風沙里長大,常與父親馳騁馬上,殺敵時一定要取最多的人頭。父親說,長女最是繼承王家血性。
軍營里有馴鷹高手,肩上總立著一只警惕兇狠的海東青,這鷹不給別人碰,若是有人用狎昵的姿態去親近它,逃不掉被啄下一塊肉。她要碰,士兵給面子,但鷹不給,那雙獸性的捕獵者的眼珠死死盯著她,威脅而輕蔑,長嘯一聲盤旋在空中。
她那時下定決心,要有一只自己的海東青。
熬鷹,對尋常男子也是份折磨人的差事。
但偏偏她有十足的耐心,比鷹犟,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多少來回,最終她擁有了一只愿意停在她肩頭的鷹。
她寶貝似的去給父親炫耀,卻得知了自己要去給太子做側妃的命運。
仿佛是一個巨大的輪回玩笑,她馴服了鷹,讓它成為自己麾下的附庸,她也成為別人的附庸。
臨走前,她放飛了自己的海東青,說你現在屬于天空了:「從前以為進宮不好,現在來看萬般皆命數。我若在軍中,父親身死,兄長體弱,我與妹妹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留不下在西北。如今我在這兒,能為妹妹謀個出路。原來前塵是非,菩薩早就給我們王家指了明路。」
「跪了兩天,兼昏睡一日夜,再去拿槍我發現自己手在抖,膝蓋也使不上力,竟是不敢再碰了,那就索性養著吧。」
宸妃眼里的光熄了。
不是因為對死亡的畏懼,而是對死亡的崇敬。
離開時,黑云壓低了夜空,杳兒提燈立在我身側,宸妃送我,我沉默地走在前頭,聽到身后宸妃念佛,和緩而帶著解脫。
「愿以此功德,莊嚴佛凈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我想,宸妃大概肯定不會再舞槍了。
104
舒家大哥升了官,舒常在一連侍寢數日,沒兩個月就被晉為貴人。
也應是如此,這次戰事舒家是又出人又出糧,遽然鉆出個錢袋子,把朝里朝外都喂得腦滿腸肥,已然有成為新貴的趨勢。
本該春風得意馬蹄疾,闔宮上下無不慶賀。
偏生芳嬪鬧了起來,她向來看不上舒蘭音,自視甚高,從前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人搖身一變成了眾人巴結的主兒,她心里不痛快。
仗著太后的寵愛和定國公府撐腰,沒少磋磨舒蘭音。
只是除了皇后斥責過芳嬪外,沒有人在意女人家的齟齬。
一次,我在御花園看到芳嬪不知因為什麼事責罵舒貴人,揚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巴掌,頭上的釵子都磕到地上。
宮人噤若寒蟬。
「舒蘭音,別忘了你跪在本宮面前求庇佑的可憐樣子,許多事本宮若是抖摟出來,憑你兄長如何賣力,也救不回你這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