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確實適合生活在這兒,畢竟紫禁城有數不清的甜頭,有拾不完的蠅頭小利,只要會滿足,囫圇吞棗也能幸福過下去。
89
我出了月子,宸妃她們終于被允許來看我。
宸妃倚在軟榻上吃西瓜,秦答應在替小團子繡肚兜,皇后身子又不爽利了,閉門不出了許久。
小團子被我抱在懷里,他眼睛像我,圓滾滾的。
宸妃用金簽挑著西瓜逗他。
團子直勾勾盯著,咧著嘴笑,口水滴滴答答。
宸妃和他比誰能不眨眼的時間更久,到最后「哎喲」「哎喲」地使喚宮女給她揉頭。
「大皇子這犟脾氣,送到西北待兩年,能訓一只自己的海東青。」宸妃笑罵,「反正本宮是瞪不過他了。」
「海東青是什麼?」
我是小地方來的,那兒只有小雀兒和成群的燕。
宸妃目露神往,從腰間解下一枚玉墜扔給我:「是永遠自由的猛禽。」
玉墜上刻了一只展翅鳥,寥寥幾筆刀刻,并不算細致,但正是因為太潦草古樸了,所以我猜這就是海東青。
我視若珍寶,塞到小團子襁褓中。
宸妃很大方,但只限于金銀珠寶。
有些東西,別人碰不得。
我們說話的工夫,秦答應繡好了肚兜,從前她沒展現過這個手藝,真下起工夫去鉆研,不比老道的繡娘差。
她的目光在玉佩和肚兜上打轉,不好意思地說:「這禮雖比不上宸妃娘娘的貴重,姐姐也莫嫌棄。」
「不嫌棄。」我樂呵呵收下,「我也不會繡。」
秦答應眉眼彎彎:「姐姐若是想學,改明兒我來教你。」
「......」其實我很懶的,但是不想負了秦答應的好心,我鄭重點頭,「下次一定。
」
一起閑話家常須臾,太陽西沉,晚霞滿鋪,兩人告辭。
秦答應落后宸妃幾步,往我袖中塞了一個香囊。
她扯唇笑笑,有點苦澀。
我鼻尖似乎縈繞起熟悉的藥香。
「皇子出生大抵未出夏,她早早備下,給你安神。」
秦答應眼角泛紅,眨了幾下又似乎沒了蹤跡,給我行了個禮,逃似的離開了。
我捏緊香囊,落日余暉,蟬鳴漸燥。
我望著那個方向抽了抽鼻子:「你要是真有心,合該親自送來的。」
「娘娘。」秦槐叫我,打斷了我的思緒,他招手。
我走過去,他拿出兩條疊得方正的帕子:「這是皇后娘娘送你的。」
「?」
「上回她來看您,托我轉交。」
「那你怎麼現在給我?」
秦槐別過臉,兇巴巴地:「忙,忘了。」
「......」我乖乖接過,回宮走半路想起來,怒氣沖沖回頭,「秦槐,我騙人!你天天在我跟前晃悠,你一點不忙!」
騙人,還兇我?
90
大皇子滿月酒那日,皇上預備舉辦了一場家宴。
宸妃的父親正好回京述職,把她那個在西北長大的小女兒也帶了回來。
「宸妃姐姐的妹妹是什麼樣的?」
李君闊來我宮里用午膳時,提起這事,我便好奇多問了一嘴。
宸妃素來與尋常京城女子不同,她的妹妹應當也不一般,就像西北開不出桔梗花,岐縣養不出海東青。
李君闊抱著團子,小子沉甸甸的,有橫向發展的趨勢,偏偏他眼里只看得出好。
「驍勇善戰。」李君闊垂眸,「她曾夜襲敵營取回二十多雙耳朵鬧著要送回京城做她姐姐的生辰禮。」
「送來了?!」我聽得一哆嗦。
生怕在宸妃宮里無意中碰到的瓶瓶罐罐里頭裝著的其實是人耳朵。
當年我十五歲時被娘使喚去殺雞,都能弄得一屋子雞毛與血亂濺,相比大哥,我還算好,他連帶尖嘴的都不敢碰。
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李君闊好笑地瞪了我一眼:「宮里是什麼地方,那東西若是送到紫禁城,夠她爹吃一壺,光御史都能寫他們王家目無王法,企圖謀反。」
「......」我嘟嘟囔囔嚼完一塊白斬雞,又問,「那宸妃姐姐和她妹妹比,誰更厲害。」
「宸妃在西北,又被稱為小將軍。」李君闊停筷,語氣里一絲悵然惋惜,「先帝在時,王之禮曾上表給女兒王宜忱請武職。」
王之禮是宸妃的父親。
王宜忱便是宸妃,那個曾經的小將軍。
氣氛有些沉悶,團子在攀著李君闊的衣襟去搶他嘴邊的吃的。
李君闊不再提王家,我也沒再問后來。
顯而易見,王將軍的奏折換來的是宸妃被抬入王府。
自此,飛鷹入籠成了觀賞的雀。
「逸郎,團子滿月宴,能否請宸妃的妹妹也來?」
李君闊深深看了我一眼:「如果你希望她來,我便允你。」
91
宴會當日。
宸妃挑了許久的衣裳,最后挑了件絳紫色。
以前她還嫌棄過那匹布料,說是老太妃穿的。
如今穿上,壓住了明艷,如盛夏如秋,北風勁勁。
宸妃妹妹坐在席末并不顯眼,她沒有宸妃的美貌,更沒有其他宮妃膚白纖細,一雙丹鳳眼與她姐姐如出一轍。
她身邊坐著的舒答應,舒蘭音待她格外熱切。
宸妃位分高,與妹妹隔得遠遠的。
姐妹對視,不約而同拿起酒盞,遙遙對碰,一飲而盡。
舞樂結束,李君闊喚宮女抱出大皇子,眾人屏息凝神看孩子抓周。
我私心,將洛姐姐的香囊和宸妃的玉佩放了進去。
肚兜和手絹我也想放的,被李君闊忍無可忍地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