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奶奶臉色煞白,喃喃道:「林應安,你騙人,你說一生一世,絕無二心的。」
她想走,被林應安拽住了。
他跺著腳道:「我給了她五塊銀元的。若不是前陣子你有孕怕傷著你,我哪犯得上找她。」
我忍不住插嘴道:「我也不想做姨娘。你們家給了我好多錢,已經用掉了,不管是什麼工我都可以干,倒馬桶都行。」
林應安松了口氣:「你這鄉野丫頭還有點自知之明。娘,你看,全是誤會,還叫她回去吧,婉珍不喜歡她,放在府里做丫頭都礙眼。」
他偏頭看向妻子,打趣道:「我要納妾你這麼傷心呀?」
她卻冷冷地問:「你和她發生關系這件事,是真的?」
林應安摸了摸鼻子,嘟囔道:「這也是下鄉巡田常有的事。」
他朝上方點點頭:「就說爹,十幾年來哪次不帶兩個戒指去賞人,娘難道不知道麼。但我絕不會把人弄進來讓你受委屈的。」
林老爺臉上有些不自在。
少奶奶低聲說:「平常我們一起讀書報,你舉起雙手贊成男女平等,結果這女孩子,你把她當人了嗎?」
她轉向二老,恭敬地低下頭:「納妾的事情,但憑爹娘做主。」
說完便走開了。
林應安追了上去。
林老爺捋著胡須,嘆道:「媳婦到底是出身名門,識得大體。」
林太太念了聲佛:「她懂我們的心。好不容易有了孕,孩子好端端地又掉了,可不得給應安再找個人嗎?」
她轉向我,教訓道:「你是拿了我們的銀子,簽了文契的,在府里安生些,自有你的好處。若是亂跑,打死不論。」
莫嫂領我去住處休息,坐在床邊安慰我。
她說少爺少奶奶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極要好。
少奶奶上過新式學堂,連外邦的話都會說,有學問,又溫柔可親,從不在下人面前擺架子。
婚后兩口子想結伴去申城考大學,章程都拿到手了,因少爺是單傳,老爺說生出兒子來才準走。
莫嫂嘆道:「可憐她身子單弱,好不容易懷了,又掉了。等你生了兒子,兩口子遂了心愿,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我得知謝婉珍這一年十九歲,其實大我三歲。
她原是因錦衣玉食而顯得稚嫩天真。
當晚我夢見了爹娘,是個夏夜,在葡萄架子底下,我搖著爹的胳膊,要他講城里的事情。
爹說在城里見過女學生,她們大多不梳辮子,剪成月牙式的短發,著藍布裙,抱著書三三倆倆一道走,笑聲像鈴鐺一樣清亮。
他用掌心摸摸我頭發:「再攢一年的錢,把咱們秀秀也送去念些書。」
那時爹在城里綢緞鋪做工,后來覺得身上不舒服,告假走路回鄉,晚間借宿在別人家的灶房,就死在那兒,是我和娘借了板車去拉回來的。
夢醒了,我還是快樂了很久,四五年前的人和事,好像就在眼前。
天色漸漸泛白,窗下有人在絮絮說著閑話。
她說,昨夜大少奶奶鎖了小院的門,不讓少爺進去,少爺是在書房里歇的,沒想到李姨娘這鄉下丫頭還頗有手段哩。
3
閑話的人進了房,是個打扮妖嬈的婦人,描眉畫眼,胭脂擦得濃濃的。
她自稱蘭姨娘,是林老爺的小妾,一來就親熱地拉住我:「孩子,我和你的命是一樣的,日后要相互扶持呢。」
我悄悄把手抽了出來,無事獻殷勤,難免讓人生疑。
蘭姨娘對著我念叨了好半天,說從前老爺在外頭做官,只帶著她赴任,多麼自在風光。
莫嫂在外頭咳了一聲,抬腳進來。
蘭姨娘即刻閉了嘴,瞅個空兒溜了。
莫嫂抱了床新棉被來,胳膊上還挽著一只大包袱。
我急忙接過,打開看時,里面盡是男人的衣服鞋襪。
莫嫂道:「這幾日,少爺要歇在你這里,小心伺候著。」
我心中一陣煩悶。
叫我伺候他,還不如叫我去刷馬桶。
莫嫂還說,林府的規矩小妾不能上桌吃飯,廚房單給兩碗菜,到了中午記得自己去拿。
我走到廚房,聞見一陣米香油香,饞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什麼樣的人家,非年非節地吃白米飯。
給我的兩碗菜都是葷的,從肉里翻菜葉子吃,連菜葉子都變得好吃了。
廚房里主人家輕易不到,沒什麼規矩,下午我便主動幫著擇菜,熬豬油,和廚娘說些家里的閑話。
不知不覺間,豬油在青瓷碗里凝成一片乳白,天也黑了。
廚娘給了我一大壺熱水,叫我拎著回房。
林少爺冷著臉,背著手走進來,大剌剌往床邊一坐,讓我伺候洗腳,洗了腳又要毛巾把子擦臉。
我把毛巾遞給他,他「啪」地一下,甩在我臉上,吼道:「自己看看熱不熱,腦子不好使,手也不好使嗎?」
我往盆里重倒了滾熱的水,一個毛巾把子打下來,幾乎燙破一層皮。
洗漱完畢,他拿了卷畫冊倚在床頭看。
我遞茶過去,瞥見冊子上盡是些不穿衣服的人,手腳奇形怪狀地撕扭著,像狗打架。
他氣喘聲漸重,朝我道:「過來。」
我再笨也能猜到,畫冊上的事,他絕不敢拉扯著自己的正頭娘子做。
他只是不把我當人,當眾說不要我,背地里物盡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