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所有人都在唾罵著他的妻子。
說她棄城而逃,膽小懦弱。
轉頭又開始歌頌著公主的功德。
可他一個字都不信。
又或者準確一點,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從趙文翰的士兵說常念棄城而逃的那刻,他的心就亂了。
她逃了?
逃到哪去了?!
她不要自己和這個家了嗎?!
可他又希望常念逃掉了。
這樣,她至少還活在這個世上。
只要她還活著,天南地北,他們總會相逢。
但眼下,容不得他繼續多想。
在他面前的,是離國的公主。
如何對待她是他圖謀大業、解救蒼生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他一步都不能走錯!
強忍下悲痛,陳平沖高嘉怡連連道謝。
高嘉怡假惺惺的抹了兩滴淚。
抽噎著說自己沒能救下全城百姓,心中很是愧疚。
說著,她招手。
自高嘉怡身后走出一個穿著素袍,拿著拂塵的道士。
「這是我離國國師,」高嘉怡介紹,「愿為這十萬百姓做法超度,好早登極樂。」
陳平登時就覺出不對味來了。
離國的國師?
不該駐守皇宮,保衛安寧嗎?
怎的就跟著一起來了?
陳平潰散的眸色閃過一絲精光。
若說趙文翰偷襲,皇室及時相助是聽到了風聲。
那安陽被屠城呢,也是早有預料嗎?!
不然,為何要帶著國師一同前往。
還是說……
陳平看向高嘉怡。
她眼中淚花翻涌,滿臉皆是愧色。
任誰看這都是個心地純良、為民哀痛的公主殿下。
可現在審視她的人是陳平。
他有一個上一刻還在撒潑打滾,下一刻會為了釵環首飾故作溫柔小意來哄他高興的妻子。
在陳平的看來,高嘉怡的舉止、神態、哪怕是面上半拭的淚痕都太過刻意。
太假了!
陳平不著痕跡的皺了下眉。
心中已然懷疑造成這場慘劇的另有其人。
但他不說,只是道:「公主及時相助,陳平已很是感激。」
「如今更是有心,請國師超度我安陽城十萬亡魂。這大恩大德,陳平真是無以為報啊!」
說罷,就要給高嘉怡跪下,以表感激。
高嘉怡眼中笑意閃過,很是滿意陳平的態度。
但面上仍裝的惶恐不安,緊忙扶起陳平。
嗔怪他:「雍王這是哪里的話?!」
「雍王不畏險阻,率軍幫離國抵御外敵。現下您有難,我……」
高嘉怡聲音加重,看向陳平的眼神里滿是柔情。
她在提醒他,在意他的不是皇室。
而是她高嘉怡。
「豈能坐視旁觀,置之不理?」
陳平頓悟,反握住高嘉怡的手,道:「之前是陳平魯莽,辜負了公主一番心意。」
高嘉怡雙頰泛紅,露出女兒家嬌羞的模樣。
「雍王現在明白也不晚。」
說罷,她指揮著眾人幫老道布置法場,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做派。
白幔很快掛滿了安陽,像是厚重的積雪,遮蔽住滿城的血腥罪惡。
陳平沿著一盞盞的長明燈,走到周副將尸身前。
周副將的手緊緊攥著,仿佛是有什麼東西叫他至死不能放。
陳平彎下身、伸出手指擠入他的掌中。
忽的,陳平的心狠狠顫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的確認著周副將手里東西的全貌。
霎時,他的淚就涌到了眼眶。
周副將手里攥著的是「葵百合」,是打了勝仗才會放的煙花!
原來他們打贏了!!!
那阿念?!
那阿念……
陳平原本雀躍著的心陡然沉下。
他緊忙起身,快步掃視著每一具尸身。
他在惶恐,在害怕。
怕他的阿念也死了!
「雍王?」
身后高嘉怡的聲音似迎頭的潑下的涼水,澆滅了陳平心中升騰而起、不管不顧的瘋狂。
陳平強行按下自己還在顫抖的手。
心中告誡自己,再恨再痛,也要顧全大局!
陳平開口,聲音異常平靜:「沒什麼。」
「只是剛才瞧見了我的副將。他跟了我許久,很是忠心得力。」
「他死了,我有些看不得罷了。」
旋即,陳平轉身。
紅陽西斜,朝霞如血浩浩湯湯地激蕩在陳平和高嘉怡之間。
看著高嘉怡美麗的面容、纖細的脖頸,陳平想——
早晚要扭下來給阿念當球踢!
35
半夜,陳平正打算去亂葬崗找找有沒有常念的尸身。
他剛避人耳目翻出雍王宮。
就見無人的小巷里,白日里還裝的高深莫測的老道此刻正鬼鬼祟祟的往每具尸身上撒著什麼。
老道似乎很是害怕,五官都皺成了一團,邊走邊嘀嘀咕咕著什麼。
陳平默默尾隨著他。
老道越走越遠,一路向北出了安陽城,到了郊外的亂葬崗。
他站在坑外,聞著亂葬崗散發的腐臭味干嘔了幾聲。
旋即,擼起袖子,似是天大的決心跳入坑內。
老道步履艱難地走到中央,那里的尸體已經摞地比他還要高出一個頭。
他先是默念了句什麼。
緊接著,埋頭將一具又一具的尸體丟到旁邊。
眼見著這處即將被夷為平地,老道停手。
他舒一口氣。
正要將把腰間布袋里的東西全倒在面前的尸體上,忽覺脖頸處一涼。
低眸,一柄長劍正架在他脖頸上。
「是……是誰?!」
老道額頭虛汗直冒,色厲內荏道:「我乃離國國師,殺了我你難逃一死!」
陳平看著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只覺心慌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