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寫滿符文、金光湛湛,是陳平為留下我而使用的媒介。
我握住高嘉怡射出的那支,緩緩向外拔著。
我沒想到,縱然成了鬼魂,可長箭拉扯時仍會感覺到利器在血肉里絞動的痛楚。
索性一咬牙、一閉眼,一氣兒將長箭拔出。
拔出的一瞬,長箭化作流光歸附在陳平的那根上。
「原來真的要第一箭。」
白無常喃喃著,冰冷的眼神在看向陳平的那刻生了絲悲憫。
他確實是可憐陳平的。
一個深愛妻子的丈夫。
為了留住陰陽兩隔的妻子,不得以拿起第一根奪走自己妻子生命的箭羽再次刺入她的身體時。
陳平的心里該有多痛?
白無常想,應是不亞于凌遲刮骨、割心剜肉的。
「陳平。」
見陳平已悠悠轉醒,我走上前牽起他的手,放在長箭上。
像是冬日里要他替我捂腳般熟稔平常,我嗔道:「我疼。」
「替我,拔掉吧。」
陳平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我,轉而低眸望了望我心口中央的長箭。
他問我:「阿念,是夢嗎?」
我搖頭,殘忍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
「不是夢。陳平,放我走吧。」
「原來……」
陳平臉上的肌肉抽搐著,聲音顫抖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看著他滿目悲戚,只覺心中酸澀翻涌,喉間更似有刀子在割。
我艱難地張了張唇,用盡全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些。
「……陳平,這話不應該我問你嗎?」
「是你——」
我笑著看向他,眼中淚花閃動。
「早就知道了。」
陳平點頭,絕望地閉上眼,「我以為……以為我能瞞住你。」
「好叫我們就這麼……」
「這麼……」
一滴熱淚自陳平眼角滑下,落在我的手背上。
「過完一輩子!」
「可到了告別的時候了。」
「不!」陳平不住搖頭,泣不成聲,「阿念,求你了,別逼我!」
「那我們說點別的,」我按住他向后縮的手,「正好我有些話想問問你。」
陳平沒說話,只是淚止不住的落。
「陳平,我最喜歡的那件紅裙子為什麼不燒給我?」
「你知道兩年穿一套裙子,我看著都覺得自己要臭了!」
「裙子……」
陳平淚落得更兇了,「裙子被高嘉怡毀了,她說罪人的東西不配留在雍王宮。」
「我怕打草驚蛇,只能眼睜睜看她絞碎。」
「我后來找了好多繡娘,她們說裙子的針腳太特別,就算縫補也不能和原先一模一樣了。」
「那是!」
我驕傲抬頭,自豪道:「那可是我自己繡的嫁衣,我這輩子就做過這麼一次繡活。」
「那我的金銀首飾呢?」
我不依不饒,「那總能買到吧!」
陳平點點頭,爾后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我嚷道,「都升官發財了舍不得給死老婆花錢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
「我早就備齊了,買不到的我就想著以前的樣子畫了圖紙讓工匠打出來。」
我疑惑道:「那為什麼不給我?」
「我只是怕……」陳平哽咽著,「怕!」
他猛然抬首,滿臉的淚遮不住他的無助。
「怕你什麼都有了,就真的再也不要我了!」
「這樣,哪怕是為了錢,你都會回來再看看我。」
「算你聰明!」
我笑罵他一句,也忍不住紅了眼。
「那見也見了,」我握緊陳平的手,將箭向外拉著,「總該道別了。」
陳平死命地想掙開我。
他辯駁道:「阿念,我們可以一輩子的!」
「但是我疼!陳平,」我看向他,「我真的好疼。」
「你舍得叫我這麼不人不鬼的活在世上嗎?」
「這算什麼啊!」
聞言,陳平不再掙扎。
他像個犯錯的孩子,問我:「阿念,是我的愛傷害到你了嗎?」
「是的話。」
他握住長箭的手有些發抖,淚水在眼眶打轉。
「我改!」
長箭被拉出體外的那刻,一直強忍情緒的陳平終于痛哭出聲。
我一把抱住他,「沒關系的。」
「下輩子我們再見。」
「那時候就是太平盛世了。」
我的眉目漸漸彎起,滿是憧憬。
「我們,長長久久一輩子。」
隨著魂魄化作星星點點的光向地府飄去,我再也無力抱住陳平。
逐漸透明的我臥在陳平懷里,任由他抱著我。
「陳平。」
我想,我真是被陳平慣壞了。
生命的最后,我仍向他肆無忌憚的提著要求。
我要求他:「你得替大家報仇!」
「嗯。」
「對了,還有我的六萬三千金,你記得雙倍買成紙錢燒給我。」
「好叫我有錢去賄賂賄賂,下輩子也投個好胎。」
「一輩子不為衣食發愁,也當一回那只知風花雪月的官家小姐。」
「嗯。」
我絮絮叨叨的提了很多要求,陳平似乎只聽見了最后一句。
我說:「陳平,下輩子遇到我,主動點!」
聞言,陳平抱著我的身子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滴滴答答的落了滿臉。
他重重點頭:
「嗯!」
33
我被黑白無常引渡到忘川。
奈何橋頭,孟婆正將鍋中的熱湯有序分發給過路的鬼魂。
見黑白無常上前,她笑了笑。
「喲,稀客啊!是什麼風把您二位吹到我老婆子這來了?」
她說著,眸光偏移,望向我時眼中多了些了然。
孟婆問:「是她嗎?」
白無常頷首。
孟婆嘆了口氣,感慨道:「三年了,不容易啊!」
旋即,她沖我招了招手,將手里的湯遞給我。
孟婆生的并沒有話本子里說的那樣可怖。
相反,她生的和藹可親。
此刻,她更是用哄孩子的語氣對我輕聲道:
「好孩子,你受苦了。」
「快把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