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站立不定,心下一片悲涼。
三日已過,趙文翰軍隊的人數并不見少,可我們卻要彈盡糧絕了。
難道……
我羽睫狠顫,巨大的無力感抽絲剝繭般的將眼中搖曳的希冀一點點泯滅。
難道就真的沒有別的出路了嗎!
「陳平,我真的好想,好想……!」
我口中喃喃,眸中更是碎光閃動。
用力踮起腳,我將頭仰的高高的,企圖越過紛飛戰火、刀槍劍戟找尋到屬于我的那份依靠。
就像曾經,春滿園前,他救我出泥潭,賦我以新生。
想著,我滿是崩潰的祈愿:
「陳平,我真的好想再見你一面!」
25
就在我傷心落淚時,一股熟悉的香粉味直沖鼻腔。
我緊忙將淚擦凈。
回首,春滿園的姐姐妹妹已圍了上來。
我疑惑:「你們怎麼來了?」
紅硝笑著上來替我抹淚,「你忘了,戰況是時時通報城中百姓的。」
說罷,她握住我的手,輕聲道:「阿念,別怕,大家都在。」
「我們,都是來幫你的。」
我不明所以,卻聽見投石機處傳來巨響。
林疏棠仍擺著一張跟誰都欠她五百兩的臭臉,手上卻一刻不停地將一張張價值千金的古琴砸入烈焰之中。
我不由怔然。
林疏棠喜琴,春滿園無人不皆知。
她十二歲來時,荊釵布裙。
唯有身后一尾綠綺琴,襯得肩背筆直的少女如同蒼翠碧竹,傲然挺立于這縱情聲色的春滿園中。
押送她來的官兵說:「這丫頭豬油蒙了心,抄家時都快把她打死了也不肯放開這張琴。」
「知府大人心一軟,特許她帶著這張琴來此,說也算積德行善了。」
老鴇自是連連應下。
從此,在這滿是靡靡之音的春滿園里多了一道悠悠碧水般清淡干凈的琴聲。
隨著林疏棠聲名鵲起,達官貴人為了討得美人歡心,變著法的搜羅古琴獻于她。
老鴇更是單獨為她辟了間屋子來置放古琴。
這些年,她不屑與我們為伍。
唯一一次紅眼動粗,是紅硝為著挑逗客人,不經意間摸了下那把已然脫漆掉皮的綠綺琴。
那天,林疏棠大發雷霆,要不是被人攔著她能把紅硝生吞活剝了。
我們本以為,她就是死也要和這些古琴死一塊。
不想大難臨頭,第一個對我伸以援手,雪中送炭的卻是她。
待到她自龜公手上接過最后一張古琴,林疏棠動作一頓。
她旋身看向我,古井無波的雙目間掀起驚天駭浪。
「常念。」
她抱著綠綺琴的手指一緊,面上滿是不舍。
「這是我爹娘留給我最后的念想了。」
「我本想著,這輩子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和它分開。」
「可……」
林疏棠哽咽道:「我爹在世時常說,先有大家,再有小家,最后才是自己。」
「如果我的琴能救下滿城百姓,能令后面三十六城的免遭戰火,也算不負我爹的教導了。」
「所以,所以……」
林疏棠驟然紅了眼,細眉更是因為割心剜肉的痛死死的揪在一起。
她的唇哆嗦著,用盡全力沖我道:「所以你一定要打贏!」
「你聽清楚了嗎!」
「我聽清楚了!」
我重重點頭,許諾道:「我一定會打贏這場仗的。」
「我會替你,替我,替他,替所有人守護好家園的!」
聞言,林疏棠不再猶豫。
轉頭,她含著淚將那尾綠綺琴投入熊熊烈焰中。
黑云翻墨,遮天蔽日,可迸裂四濺的火星卻似要穿透這天際,為這毫無生機的安陽城降下一抹希望的曙光。
看著她堅定的身影,紅硝感嘆:「不愧是讀書人啊!這格局就是大啊!」
說著,她碰了碰我的肩膀,悄聲道:「就是她,鼓動著咱們姐妹過來幫襯你的。」
「本身做咱們這一行的,是最不怕改朝換代、兵荒馬亂的。」
「畢竟男人嘛!誰還不好這一口了。」
「再說,這城也不是第一次破了,也沒見影響咱們敞開門做生意。」
「但是她發話了,」紅硝故作輕松的笑了聲,可音色間卻是滿滿的自嘲,「說咱們做娼妓,當婊子的,是沒有一家一戶瞧得起的。」
「城破不破,更是跟咱們沒什麼關系。」
「可他們不把我們當人,我們自己也要不把自己當人嗎?!」
「這不僅是他們的城,更是我們的!」
「做婊子,做娼妓并不能代表什麼,可若我們冷眼旁觀、置身事外那才是低賤到了骨子里。」
「做人要是做到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不如趁此,一起捍衛家園。」
「叫他們知道這座城也有我們的一份!」
我聽著,笑著。
可笑著笑著就哭了。
怪不得,我從來爭競不過林疏棠。
原來,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了。
她被這世道踐踏了一遍又一遍。
可骨子里的清正儒雅并未被憤恨不甘侵蝕,她仍舊就是那個正直善良的官宦小姐。
所以林疏棠——
她永遠美好,永遠值得被愛!
隨著林疏棠帶頭將珍愛的古琴燒完,春滿園越來越多的姐妹上前,將自己的樂器扔進了火堆中。
但周副將仍愁眉不展,「可這些加上庫里的也不過只能燒上兩日。
」
「還有我們呢!」
循聲望去,長梯上站滿了百姓。
他們將家里能拆的不能拆的木料,通通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