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想去,受我影響他覺得什麼都沒有金銀來的實在。
可他翻遍了屋子,看著手中那幾塊可憐巴巴的碎銀才想起來。
他哪有什麼錢?
他的軍餉俸祿都給我買了胭脂水粉,釵環首飾了。
只是他愛的太深,做的太多,才想不起計較,將付出當做自己的理所應當。
但兵變迫在眉睫。
不肯搜刮民脂民膏的他只能狠狠心將自己征戰多年收繳的神兵利器當的當、賣的賣,以此來為我鋪就后路。
燈火葳蕤,照亮陳平身后寂寂夜色。
陳平開口:「阿念,我來時算過了。」
「你每月要裁三身新衣是三貫錢,買胭脂水粉是五百文,還有釵環首飾是兩貫錢,一年下來差不多六十六貫錢。」
「你手上是咱家剩下的那點碎銀子和十兩黃金,外邊送你去莊子的車上還有五百兩。」
「足夠用到你長命百歲了。」
想著陳平磕磕巴巴同店家討價還價的模樣,我的唇彎了彎,有些想笑。
可淚先落了下來。
我哽咽道:「陳平,誰家七老八十了還擦脂抹粉、穿紅戴綠的,你這不害我成老妖精了嗎?!」
陳平凝著我,輕輕道:「可是你喜歡。」
「我只要你喜歡。」
剎那,我泣不成聲。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被陳平扶到車上的。
只記得回神時,陳平那雙布滿厚繭的大手正摩挲著我的臉龐。
一寸又一寸,似是要印入心間,刻進骨髓。
對上那雙滿載深情不舍的眼,我原本止住的淚又滾了下來。
我紅著眼威脅他:「陳平,你要是死了我就改嫁!」
「……好。」
「好什麼好!你就會說好!」我狠狠揪住他的衣襟,將平安符塞給他,「陳平,你得活著回來!」
「你聽見沒!」
「陳平,」我緊緊擁住他,「我等你回來接我。」
陳平高大的身子陡然一顫。
旋即回抱住我,力道之大似要將我融入骨血。
「阿念。」
陳平許諾道:「我一定會回來接你。」
「一定!」
說罷,他沖馬夫揮了揮手。
長鞭落下,駿馬嘶鳴。
乘著夜色,我被送到了隔壁縣的一個莊子上。
很奇怪,明明守著這麼錢,我卻一連兩夜輾轉難眠。
黑暗里,一箱箱金子被我打開。
金芒耀目,閃閃發光,可卻沒有一分落進我的眼里。
我低垂著眸,近乎漠然的看著我最愛的金子。
眼前,只剩陳平。
我擔心他,卻無力幫他。
甚至于,我連和他同生共死的勇氣都沒有。
我只能向菩薩,向漫天神佛祈愿。
我說,我就再貪心這麼一次。
只要他平安歸來,我此生再無所求。
說著,我依次沖著屋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磕頭。
一遍又一遍,一下又一下。
直至熹微晨光落滿我倦怠惶然的雙目,淚眼模糊間,我似見有人向我奔來。
他疏狂的眉目濺滿了血漬,別在遒勁腰間的長刀寒光畢露。
只一雙冰捻般的眸子,在望見我的那刻,化作一灣蕩漾春水。
我破涕為笑,將手遞給他。
「陳平,你回來了。」
他緊緊握住,將我帶進他寬大的懷抱中。
隔著厚重的衣料,我們為彼此而跳的心正咚咚作響。
炙熱愛意流轉間,只聽陳平滿是激動欣喜道——
「對,阿念我回來接你了。」
16
不待我們沉浸于勝利的喜悅,再度嚴峻的形式直逼眼前——
事,是兩個人做的。
可王位卻只有一個。
我忍不住提醒陳平:「趙文翰不是個肯屈于人下的。
」
陳平未語。
只垂著眸,絞著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以為他的腦瓜子又銹住了,索性將話掰開了揉碎了塞進他的耳朵里。
「論威望,趙文翰做了吳智軍師這麼多年。但也只是出謀劃策,并未同將士們浴血奮戰、同生共死自是不比你。」
「可他把持朝政多年,論陽謀你不比他視野開闊、俯瞰全局。論陰謀……」
我撇撇嘴,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陳平。
嫌棄道:「我說話難聽,我就先不說了。」
「總之——」
我語調一沉。
昔年與野狗搶食的狠戾決絕再度迸發在骨子里,浮現在眉目間。
「他不能留!」
陳平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道趙文翰不能留,只是我怕太急太絕,寒了弟兄們的心啊」
我細眉倒豎,冷哼出聲。
「陳平,你現在跟我講上兄弟情義了?!」
「這不是你為了家國大業、天下民生一往無前的時候了?!」
陳平一臉為難,囁嚅道:「可阿念,有些事……」
「有些事!」
我打斷他,眸光灼灼,「只有殺了他才能繼續。」
旋即,我轉身將墻上掛著的銀弓丟到陳平面前。
這是陳平為了防止他不在時有仇家敵軍伺機向我報復專門打的。
曾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只能用其防身避禍。
但現在局勢不明,與其刀架頸側,不如先下手為強。
用這銀弓利箭開辟出一方屬于我們的天地!
反正林疏棠說的那個講究人的不知道青史還是狗屎的東西,不也得活下來的人才能寫嗎!
「陳平。」
高懸的燭火照亮我面上的瘋狂,四濺的火星點燃我眼中的野心。
我字字決絕:
「我再也不要過這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說罷,我不容他再拒絕,牽著他的手放在了銀弓上。
四目相對,我眼中惑人的光彩似沖天而起的焰火,將陳平眼中遲疑躊躇燒的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