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平的臉又紅了。
他真是不經逗。
我的唇彎了彎,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聽見我笑,陳平的臉更紅了。
索性抱緊我,低下頭避開紅硝赤裸裸的目光快步走進房內。
這夜過后,陳平就跟長在了春滿園。
他對我的稱呼也從拘謹守禮的「常念姑娘」到了中規中矩的「常念」。
最后變成字字繾綣的「阿念」。
有時,我們并不糾纏于床笫間。
而是相互依偎著坐在窗邊,望著夜空的點點繁星,笑笑鬧鬧地說著家常話。
待到天光大亮,他會笨拙的替我描眉、點唇、綰發。
陳平眼中的深情甚至叫我這麼個鐵石心腸的人都生了錯覺。
覺得,我們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尋常夫妻。
一晃三月,陳平所在的軍隊要拔營前進。
夜里,溫存過后,陳平握緊我的手。
他寡淡的眉目間迸發出希冀的光。
陳平說:「常念,我給你贖身吧!」
11
聞言,我平靜的出奇。
只是道:「那贖身以后呢?」
陳平一愣,結結巴巴道:「什麼……什麼以后啊?」
我輕笑,絕艷眉眼間生了幾絲悲涼。
果然,他沒有想過以后。
也是!
我自嘲一笑。
少年輕狂,熱血上頭,總以為眼前的繁花似錦會常伴以后的陽關大道。
卻不知世事艱難,天災人禍才是常態。
不怨他,怨這不仁不義的世道。
旋即,我重復道:「我問,贖身以后呢?」
「陳平你有沒有想過,這世道人命比草賤!」
「贖身容易,那贖身之后呢?」
我質問他:「贖身之后,你要給我怎麼樣的生活,你想過沒有?!」
「還是說——」
我挑眉,對上他的眼。
「你要跟我跟著你吃苦,過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
「這不能夠!」
我果斷將手自他合攏的掌心抽出。
「阿念……」
陳平的手張了張,終是無力的垂下。
他低眸,滿眼的失魂落魄。
我見不得他這委屈模樣。
揚眉,我用最柔弱可欺的臉龐露出最堅硬涼薄的一面。
我說:「陳平,你也不必如此作態。」
「你想要有美人在側、紅袖添香、知冷知熱,是人之常情。」
「可我拒絕你,也并不有違綱常!」
「我是做婊子的。」
肩頭半掩的輕紗滑落,露出大片歡愛的痕跡。
我坦然露著,視線不躲不避看向陳平,繼續道:「千人騎萬人壓,處處低你們一頭。」
「但我活至今日,也是吃盡了苦頭,流干了眼淚!」
「我少時家破人亡,與野狗爭食!后輾轉流離,被賣入青樓,失了女兒家最重要的清白名聲。你以為我就愿意嗎?!」
「我就不委屈嗎?!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啊!」
我的話語間不禁添了些憤懣,「若說委屈我比所有人都委屈!」
「可我得活!我得拼命的活!」
「我爹娘省下最后一口吃的留給我不是要我自怨自艾的!」
「我不好容易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你又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覺得我會放棄現在的一切跟你去過毫無出處的以后!」
「我常念——」
我挺直脊背,眼神堅定,語氣決絕。
「要過,就只能過更好的日子。」
「你給不起,就別來害我!」
說罷,室內再度陷入寂靜。
我按了按有些發麻的指尖,心下懊惱。
這不是一個娼妓對待恩客該有的態度。
若照平時,我該是順著他說些情非得已的軟和話,哄得人多給我留些金銀才是正道。
可現下不知為何,對著陳平,我心下的火氣是止不住的長。
或許是因為失望吧。
如果他能給我一個更好的答案,我那顆開始消融的心說不定真的會因為他破冰悸動。
但我轉念一想。
陳平馬上就要走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頓時,我腰板就直了。
抬眸,我打算直面他的狂風暴雨。
畢竟,哪個男人受得了被這麼戳心窩子的呲噔上好幾句。
但陳平受得了。
他像是不知冷暖傷痛的木樁子靜靜佇立在那。
「原來是這樣啊……」
陳平口中喃喃,若有所思,「是我的錯。」
我怔然。
迎著我錯愕的眼神,陳平道:「是我腦子笨,想的少。」
「那等我可以給你比這更好的生活,你能不能跟我啊?」
陳平的語氣很輕,似是哄慰,又似是懇切。
我喉間一緊,滿是澀然。
凝著他那如黑曜石般精亮的眸子,不待心中百轉千回,口中先道:
「好。」
12
陳平一走就是兩年。
我照常接客。
只是偶爾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隱約間,我會望見那個滿眼青澀,見這花紅柳綠比上了戰場還要緊張的大頭兵。
我不禁苦笑搖頭。
嫌乎別人笨,怎麼自己也犯傻呢!
陳平,一個連名字都平平無奇的人。
我又在奢望他能創造什麼奇跡呢?!
可他創造了——
在一個夏日。
陳平再次闖入我的世界,為我這周而復始的生活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數。
彼時,春滿園里響徹紅硝的尖叫聲。
不待謾罵四起,她已拉起我的手火急火燎的沖到春滿園門前。
「阿念,你你……你看誰來了?!」
紅硝累的上氣不接下氣,可言語間卻難掩興奮。
「誰啊……」
我下意識抬眸。
面前人正騎著高頭大馬,白袍銀鎧與熾日金光交相輝映,赫赫炎炎恍若天神下凡。
霎時,我瞳孔驟縮。
陳平!!!
「阿念!」
陳平翻身下馬,被風霜刀劍磨礪到冷硬眉目在望向我的那刻驟然變得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