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說得對,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幾年如一日的刻苦念書,在這一刻發揮了它應有的價值。
卷紙上的每一道題目,我都能洋洋灑灑地說上一大段。
酣暢淋漓地答了一場,出考場時,我只覺腳步都是虛浮的。
嫂子果然等著,見我出來,忙湊上來遞水囊。
「鸞姐兒,可是餓了吧?」
我搖搖頭,她又問:
「那可是渴了?」
我舉著手中的水囊。
「這不是有水嗎?嫂子,你是不是想問,考得如何啊?」
嫂子伸手又朝我腦門上戳。
「那你還不快說?」
我有意逗弄她,埋著頭躊躇。
嫂子有些尷尬地一跺腳。
「咳!考不上也沒事兒,本也沒預備著你能考上的。」
看她滑稽樣子,我撲哧笑出了聲。
「嫂子,若我說今年我必高中呢?」
「去去去,你一張嘴就會哄你嫂子。」
嫂子本不信神佛的,卻整日在家中上起香。
一會兒菩薩保佑,一會兒又求上赤腳大仙了。
后來不知從何處聽說了孔圣,她又特意為孔圣上了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詞。
每次上完香,她又拉著我寬慰。
「考不上也無妨,考不上也無妨。」
不知是寬慰我,還是在寬慰她自己。
我們二人,這些年受盡了苦楚和笑話。
誰不想做那個話本子里的主角,出人頭地,狠狠地打他們的臉呢?
放榜這日,嫂子早早地拉著我湊到城墻前。
女子科考榜單上,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魁首:王鸞】。
9
知我高中,嫂子高興得跳起來。
「沒白養你,真是給嫂子長臉了!」
整個村子幾十年沒出過科考狀元,一時間我們家的門檻都要叫人踩破了。
王嬸子李三嫂的,都抱著雞蛋來賀喜。
嫂子一貫愛從鼻子里哼人。
「也不知往日,是誰說我們家鸞姐兒,金榜題名是癡人說夢。這會兒啊,究竟是夢還是真?」
大家互相掐著胳膊上的軟肉,笑成了一團。
王氏宗族的人都來了。
簡直像是要重現相府往日的光輝,烏泱烏泱的族親擠滿了屋子。
「柔兒,這鸞姐兒高中,咱們王家必定是要辦酒的,你缺了少了的就來說,我們都要出份力的!」
「就是啊,咱們鸞姐兒是真爭氣啊!往后必定要振興王家!」
族親們你一句我一句,后邊角落里,平生嬸娘擠了過來:
「鸞姐兒我從沒看錯,打小我就說她了不得,你們瞧瞧,這可真是,振興門楣……」
往日我最喜歡的平生嬸娘,這會兒卻是叫人恥笑。
看她一副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樣子,我恨不得當場掀了她的面皮。
文景叔也來了:
「鸞姐兒,入朝為官的講究多著呢,到時候咱們做了同僚,有事盡管找我。」
嗤,區區秀才還考了三年,也大言不慚地做我新科狀元的靠山。
嫂子像是被遺忘的人,蹲在角落。
向來潑辣的她,今日卻隱忍著不出聲。
我越過眾人去看她,她眼中終于有了喜色。
「我是我嫂子帶大的,振興的是我嫂子的家,各位族親們還是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吧。」
不知何時,我好像變得和嫂子一樣潑辣。
「都是讀過書的人,你們卻是不知羞恥二字如何寫的?我五哥生死未卜,嫂子靠著種地刺繡養我時,你們何在?」
我掃過這群所謂的血脈至親。
「若我今日是落榜了,你們又可會踏進這個門?」
族老的拐杖跺得砰砰響。
「簡直放肆,到底是寡婦教養出來的,親疏遠近都分不出?」
我再也不能忍了。
動手將桌上的瓜子花生掀了個稀巴爛,沖進伙房拿出來五哥的剁骨刀。
「我五哥還沒死呢!你們若誰再敢輕視我嫂子,說我嫂子閑話,我就同他拼了命!」
嫂子將眼角的淚抹干凈,從我手上接下刀。
「你是讀書人,往后不可學我這一身窮勁兒,小心別人笑話。」
嫂子好像老了,再沒了往日如刀子那樣的鋒芒。
可她不知道,那不是窮勁兒,那是護衛我一路走到今日的,最深的愛。
老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
再如何不滿,狀元酒還是辦了,族親們也都得賞臉來。
酒宴時,宮里的圣旨也到了。
我王鸞,往后就是六品女官,比文景叔還高一級。
圣上給配了三進三出的院子,還特夸贊了我對朝政的見解。
在眾人此起彼伏的道賀中,嫂子卻異常地沉寂,背著身子回了屋。
我好容易糊弄完賓客追回去,才聞到灶房中,濃郁的雞湯香。
嫂子宰了家里下蛋的母雞。
「今日是個好日子,老娘大方一回,給你殺只雞。祝你……祝你越來越好!」
她不會說漂亮話,卻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祝福。
10
搬家那日,嫂子將我的一應物品都打了包。
可卻沒收拾她的。
「你不跟我走嗎?」
我氣極,將包袱又放回地上。
「哎呀,從沒住過城里的,我去做甚?盡給你丟人。」
嫂子推三阻四的,說來說去就是不愿搬。
「你若是不去,叫我一個人咋辦?我從未離過人的……」
嫂子想了想,又開口道:
「總歸你大了,總要一個人的。
我還有麥子要收,還有曬的蘿卜,還有……」
我拆開包袱,將里面的東西一樣樣往外拿,
「你不去我就不去了,說好了養我的,好端端地又不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