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小,要多吃些好的。」
嫂子的臉刷一下拉下來。
我識趣地送回去,用手蓋著碗口直搖頭。
「五哥,我不愛吃。」
心口有酸酸的滋味涌上來,我就著雜糧米生咽了回去。
吃過飯后,天色也黑了。
嫂子罵罵咧咧地給我鋪床。
「蠢出生天的王八,盡給老娘找事兒做,真是巴不得老娘早死早超生。」
一通謾罵完,她氣鼓鼓地走了。
可……可我還沒梳洗啊。
罷了,這里可不是相府了。
與其不適,不如逼著自己早點兒習慣。
我嘆口氣,小心翼翼地聽著。
好半晌門外再沒響動,我才徹底松懈下來,靠到床上。
這會兒有空哭了,我的淚珠子一滴又一滴地落下來,恨不得連成線。
聽族親的意思,是宮里有人將我留下了。
我抹把眼淚,心中生出幾分埋怨。
與其留在京中像個破球被他們踢來踢去,都不如跟著爹娘去那流放之地。
從未住過這樣破敗的屋子,連盞油燈都沒有,黑漆漆的。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胃里怪難受,我學著嬤嬤的樣子左右揉著。
雜糧飯一點都不好吃,簡直割嗓子。
耗到現在,我沒喝上一口水,口里干得像火燒。
爹娘,兄長,你們究竟在哪兒?
鸞兒想你們……
屋外叮里哐啷的摔打聲,打斷了我的感傷。
嫂子在和五哥鬧了,哭聲叫喊聲震得人耳朵疼。
3
「好你個王老五,我心疼你剁骨頭剁肉地出力,那麼金貴的雞蛋我是一口都舍不得吃,全都緊著你。你倒是大方,不聲不響地就送給那丫頭吃!」
嫂子帶著哭腔,聽著像是動了手。
「成親三年多,你卻從未想著讓給我吃一回!你簡直不是個東西!
「你這個喪心肝兒的這樣欺負我,明日我就去將那丫頭扔進汴河里。」
汴河……嗎?
那樣寬那樣深的河,若是扔進去不得丟了性命?
我驚得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原是因雞蛋慪氣呢。這家里里外外啥不是你說了算,我還以為是你不愛吃呢。」
五哥壓著嗓子哄:
「你是掌家的,怎的還叫自己先受了委屈?都是我不好,竟沒覺察出這事兒。明日,從明日起,咱們家的雞蛋都緊著你吃。」
理論了好一陣,哥嫂才偃旗息鼓。
「剛才那麼一鬧,鸞姐兒怕是嚇著了。你快些睡吧,我去瞧瞧她。」
我忙不迭躺回去緊閉上眼。
隨著耳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知為何,我鼻子一酸。
眼角有淚順著臉滑進耳朵里,癢癢的。
糙得有些扎人的手探過來,替我擦了淚,
「鸞姐兒莫怕,你嫂子說到底還是聽哥的話。只要哥在,誰也不會把你送走。」
再醒來天就大亮了。
也不知五哥昨夜啥時候走的。
我戰戰兢兢地出去時,嫂子已黑著臉坐到桌旁了。
早上吃稀粥,還是擺著三碗。
我心不在焉地喝了個干凈,預備著跟上五哥到肉鋪里去。
他卻笑了,朝我臉上捏一把。
「小鬼頭,你嫂子不會真將你扔了的。在家待著吧,肉鋪里腥。」
五哥這個一家之主看著慫,說話還當真有分量。
嫂子雖討厭我,卻沒再提過要把我丟進汴河。
在大河村的日子并不好過,嫂子在十里八鄉都是出了名的摳門。
即便五哥就是肉鋪的屠夫,家中也從不吃肉。
她就像是從前相府里立著的那個大貔貅。
賣了糧、賣了繡品的錢,還有五叔做工的月錢,都被她塞進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里。
進去的就未見能出來過。
她也是出了名的潑辣,村里人都說,她是個天生斷掌的克夫命,薄嘴也薄情。
確實,她那嘴就像把刀子,整日說得我心肝兒都疼。
但細細想來,她說得也對,話糙理不糙。
我已經不是千金大小姐了,哪來的活菩薩愿意養著我?
到了村里就得出力,不然憑啥管我一口飯吃。
所以每日五哥早起到肉鋪去,我就手腳麻利地幫著嫂子干活。
她不喜歡我,自然也不愿教我。
我悄悄看著她除草犁地,跟在身后也舉著一把小鐮照葫蘆畫瓢地學。
越是無人管的玩意兒越是命硬。
那野草韌得有勁兒,上手一扯就是一道血痕。
頭幾次疼得我流了淚,一直沒吭聲,卻還是叫嫂子看了出來。
「小花架子,沒一點兒屁用!」
村里鄰居們總看著我抹眼淚,他們說:
「這可憐的娃兒,叫那河東獅欺負成這個樣子。」
我不敢作聲,扭臉換個地方繼續除草。
嫂子叉著腰指著他們鼻子罵:
「你們是大善人,你們是活菩薩。那倒是給這小丫頭接回去供著啊!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老王八!」
我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我沒多往那邊兒看一眼,不然我是真怕她一怒之下扒了我的皮。
那日過后,她破天荒地耐著性子教我了。
從下地干活到生火燒飯,她做一樣我就跟著學一樣。
這段時日,我只覺得腦漿子都要被她那手指頭戳出來了。
直到嫂子生辰那日。
我成功地做出個三菜一湯,還將一個白潤潤的雞蛋遞到她碗里。
「嫂子,待我長成人了,我定將這世上最好的雞蛋都買來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