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抄家這天,族親們因我的去處大打出手。
他們從前來相府打秋風時,明明說最喜歡我。
這會兒卻都改口,說我是個燙手的山芋。
最后是個屠豬的表哥站出來收留了我。
他家嫂子潑辣,第二天就鬧著要把我扔河里。
后來表哥死了。
嫂子愈發兇狠,不光要我種地洗衣,還拿藤條追著我打。
可任誰都想不到,落敗的人也會有東山再起的這一天。
1
相府被抄家這天。
照理說,我們府上一百六十七口人應當全部斬首流放。
可宮中有人求了情,特赦了我這個只有五歲的毛丫頭。
官兵將我送到王氏宗族后,眾族人都不作聲。
逼得胡子花白的族老先開口:
「王平生,從前就是你得相府好處最多,鸞姐兒合該你家帶回去。」
平生叔媳婦兒變了臉,暗地里朝他腰上掐了一把。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們在座的有誰家沒得過好處?這丫頭誰家想要誰家要,總歸我們家不要。」
平生嬸娘竟然……竟然不要我嗎?
可她從前到府上時最愛抱我了。
她總是捏著我的臉蛋兒說:
「鸞姐兒生得真水靈,怎麼我家就沒得了這麼個親閨女?」
她明明說過最喜歡我的。
為何……這會兒又不要我了?
「我看啊,鸞姐兒該跟著王文景回去,畢竟咱們這些人里,也就王文景家富裕些。」
「就是,那年王文景能入朝為官不也是相府幫了忙的?」
又有人說話了。
文景叔漲紅了臉,躊躇了半晌才出聲:
「實在不是不愿養她,只是我還未說親就帶個燙手山芋,還有哪個好人家愿意嫁?」
燙手……山芋?
我悄悄朝自己身上摸兩把,這也不燙啊。
后來族親們七嘴八舌地吵了起來。
我雖年幼,卻也漸漸聽明白了。
相府倒臺了,將我接回去養著是樁賠錢的事兒。
所以他們誰都不愿意要我。
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
角落里一直不作聲的,渾身黢黑的壯漢開口:
「夠了!相府當年紅火時,各個兒錦上添花。如今一出事倒是都他娘的摘得干凈。
「當年相府待我有恩,這鸞姐兒我王五帶回去養著。」
印象里,王五雖沒其他人來得勤快,卻也來了相府幾次。
我本該叫聲五哥,可我不喜歡他,從沒叫過,還總朝他吐口水。
不只是因他談吐粗鄙,滿臉的兇相。
還有他每次來時總是背著半扇剛宰了的豬肉,血腥得很。
難怪那時兄長要拍著我的腦袋說:
「仗義皆是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如今看來,倒還真是。
「王五,你自己都捉襟見肘的,還大言不慚養小娃兒?我看你真是不知所謂。」
平生嬸娘不愿養我,這時候卻譏諷開口。
我生怕王五動搖了,戰戰兢兢湊過去:
「五哥,鸞兒胃口小,吃得少。況且鸞兒還能……還能干活兒!」
兄長教過,識時務者為俊杰。
為了能有個去處,我本想說還能殺豬的,卻實在沒說出口。
他看向我的眼神忽地柔了,將我抱起來。
又朝平生嬸娘啐了一口:
「老子就是去討飯,也給這孩子養活了!倒是你,當心再生了孩子沒骨頭!」
平生嬸娘氣急,在身后追著罵:
「你信不信你今兒個把她帶回去,明兒你家那河東獅就得把她扔汴河里去!」
五哥抱著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還真叫嬸娘說對了。
才翻過一山卻又來了一關。
剛回到五哥家瓦房里,他媳婦兒的臉就黑成了鍋底。
2
「東家不管,西家不要。怎的你王家人個個聰明,偏生了你這麼個逞能的破落戶?」
嫂子將一竹簍的春筍砸向五哥,語氣怒急。
五哥也不躲,任筍兒盡數砸到身上,訕笑著開口:
「好柔兒,是我沖動了。可我這也是氣不過,從前相府待他們那麼好,如今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兒,卻都推三阻四的……」
我這嫂子,竟是叫柔兒嗎?
如此潑辣的女娘,卻有個這般秀氣的名字。
對上我偷偷打量的眼神,嫂子白了我一眼。
「對人家來說是多雙筷子罷了。可咱這家里一窮二白的,拿什麼養這麼個金貴丫頭?若說家底,他們哪一家不比你厚實,再怎麼說也不該你養。我不管,明日天一亮你就將這丫頭送走。」
說完,她也不顧我們徑自走了。
五哥追上去哄,我被晾在原地。
站了一天,我腿酸得要斷了,思來想去卻還是沒敢坐下。
往日我是相府獨女,哪里受過今日這般冷待和羞辱?
一朝落難,倒也被迫看到了人情冷暖。
我撐著眼皮不讓淚往外冒。
各家有各家的難處。
嫂子這個態度,我一點兒不怨。
只是……若她當真要攆我,我又能去哪兒呢?
不等我再琢磨,嫂子扯著嗓子叫喊:
「吃飯!」
五哥忙過來牽著我,走到一個破舊的小方桌跟前。
終是能坐下了,可我全身卻沒一處敢松懈,緊緊地繃著。
桌上三碗雜糧米飯正冒著熱氣。
想來是有我一碗。
嫂子冷著臉哼一聲,兀自剝了個雞蛋放到五哥碗里。
「快吃快吃。」
我不敢作聲,只埋著頭使勁兒扒飯。
可五哥卻將那白潤潤的雞蛋夾進我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