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遇到沈宴安,他看見我拿著算術書在昏黃的燭火下研讀。
皺眉問:「你一個采珠女,讀得懂算術嗎?
「不如多學學三從四德,省得整日赤腳在外亂跑。」
我辯駁道:「可是,我不喜歡三從四德,我更喜歡算術。
「再說了,我赤著腳,是因為要下海采珠呀。」
我說話不快,慢吞吞的。
沈宴安從我手中抽走了書,淡聲道:「待你隨我回上京,以后便再也無需去采珠了。」
他描述的未來很美好,可我并不喜歡。
但在他的注視下,我的氣勢漸漸弱下。
那以后,我沒在他面前看過算術書。
我對陸臨淵真摯道:「我不僅會管賬,也擅經商之道,陸公子聘請我,不虧的。」
他扶額失笑:「并非不信你,只是很驚喜。
「世間多要求女子熟讀三從四德,卻鮮有姑娘擅長經商之道。你有如此才華,難能可貴。」
他朝我招手,我不明所以,下意識靠近些。
陸臨淵抬手,輕輕捏過我下頜。
他問:「只是你的聲音……」
心下一緊。
就在我以為他要嘲笑我是個結巴時,陸臨淵笑吟吟道:「你的聲音很好聽,我想沒人會不喜歡的。
「以后說話,可以不必這麼小聲。」
6
我猛地抬眼,撞入陸臨淵清亮的雙眼中,有些緊張地退開兩步。
已經很久沒有人夸過我的聲音好聽了。
阿娘死后,我獨自一人生活在三水村。
村子里的人都嘲笑我是個小結巴,嫌棄我說話難聽,以取笑我為樂。
就連我從河里撈上來的沈宴安,一開始也并不喜歡和我說話。
我第一次喚他名字時,沈宴安拂開我的手。
眼里流淌著戾氣,沒有一絲溫度。
他說:「不許這麼喚我。」
我以為,他只是不喜歡我喊他的名字,所以改喚他沈公子。
后來相處久了,他才對我緩下神色,露出溫和的表情。
可他要是一直嫌棄我是個小結巴吧?
我眉間全是真摯,誠懇道:「陸公子,真的謝謝你。」
謝謝你,不嫌棄我是個結巴。
陸臨淵卻是呆住了,眸子里清晰地倒映著我的身影,雙手僵硬地垂放在身側。
不自在地撥弄著我送的那顆黑珍珠。
許久,才握拳在嘴邊輕咳一聲。
十分不自在道:「嗯,謝謝。」
我歪了歪腦袋,奇怪道:「陸公子?」
我謝他,他怎的又謝我?
陸臨淵不答,只是悶頭喝茶,一盞接一盞。
耳垂透著一層薄薄的紅。
他似乎,很熱?
7
就這樣,我在陸府留了下來。
先是在陸府做賬房先生,后來陸臨淵覺得屈才,認為我擅經商之道,不該埋沒在陸府,于是把名下的鋪子都交由我去打理。
鋪子的生意越做越紅火。
說話結巴的毛病,也在陸臨淵的好友——妙手春的醫治下好了。
慢慢地,我成了明洲城里最厲害,最能言善辯的女掌柜。
泛黃的銅鏡里,曾經那張青澀稚嫩的臉,漸漸長得越發清麗動人,一顰一笑皆是端雅從容。
一眨眼,已是三年。
我今日,卻要以未婚妻的身份,隨陸臨淵回上京,去見見他的長輩。
幾日前,他找到我說:「阿音,我已弱冠,如今卻未娶妻,家中長輩逼迫甚緊。
「阿音,我想請你幫幫忙。」
他語氣真摯誠懇,溫和得不像是殺人如麻的將軍,倒更像溫文爾雅的書生。
我一口答應,陸臨淵待我很好,我也該待他好的。
下一秒就看見陸臨淵笑彎了眼,活像只狐貍。
「阿音,有友如此,此生無憾了。后日,我們就一并到上京去,你假扮成我的未婚妻,隨我一同去見見家中長輩,可好?」
假扮成未婚妻,這未免也太兒戲了。
明洲城里喜歡他的姑娘無數,我原是想著,陸臨淵是要我幫他相看位好姑娘。
我當即想拒絕。
陸臨淵卻頗為委屈地問:「阿音,我們不是好朋友嗎?」
拒絕的話默默吞回肚子,只能無奈應下。
可總感覺,哪里不對勁兒。
8
沈宴安砸了書案上的硯臺。
墨汁飛濺到跪倒在地的侍衛臉上。
他沉聲問:「還沒有消息嗎?」
侍衛顫聲回答:「主子,這三年來,我們搜遍青瀾江,連水域附近的村子也都找遍了,依舊沒有發現遲音姑娘的蹤跡。遲音姑娘她,或許是……」
「閉上你的狗嘴!廢物!」
沈宴安猛然打斷,聲音陰沉得滴水。
他捏了捏眉心,覺得疲憊不堪。
找了遲音三年,卻始終找不到。
可他不愿相信遲音真的死在青瀾江。
他從未想過要送遲音去死。
當年那群水匪劫船,要抓走李言卿。
李言卿身嬌體弱,受不得驚嚇,又加之是未來的太子妃,名譽不容玷污。
他只能讓遲音頂替李言卿的身份被抓走。
況且,他早就知道兄長已經率兵趕往青瀾江剿匪,遲音是不會有事的。
可是,整整三年,她音信全無。
音音,你到底在哪里?又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沈宴安不敢去想,也不愿相信那個不可能。
門忽然被急促地敲響。
一名黑衣侍衛走入,跪倒在地。
稟告:「主子,我們的人在明洲城發現了一位姑娘,她與遲音姑娘音容笑貌一般無二,名字也喚作遲音。
」
沈宴安登時站起,臉上的喜意難以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