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調皮,常帶著一幫小孩,跳到水里扎猛子,嚇唬岸邊浣衣的大娘嬸子。
也會偷村民網兜里的魚,用刀子劃爛人家網子。
村民們每每捉到他,都要揪起耳朵去找賀大發。
在賀大發怒氣沖沖,拿起棍子打他時,又會于心不忍地阻攔:「算了算了,還是個孩子呢。」
年長靈龜十歲的兄長也在勸:「爹,靈龜還小,不懂事。」
他們說——
「靈龜,下次別闖禍了,再不聽話便讓你爹狠狠打你。」
靈龜不服氣,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
氣得他爹又要抽他。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孩子若不加以管教,長大之后會為禍四鄰時,四鄰突然自己便遭了難。
那年一幫土匪來到了青水隱。
他們只是坐船路過,順便搶殺了一個村莊。
青水隱的幾十戶人家,血流成河。
老人,成年男子,一律殺死。
年輕婦人和女孩,本想全都擄走,奈何船坐不下,便當場奸淫,干脆全都殺掉。
最后整個村子,只剩下十幾個小孩。
獨眼土匪看著他們,扔過去一把刀:「想活命,把身邊的人殺掉。」
土匪也需要擴張自己的勢力,血氣方剛的小少年,最值得培養。
當然,前提是他們敢殺人,夠狠。
可是漁村長大的這幫小孩,平日里雖頑劣,眼見村子被屠,親人被殺,對土匪卻只有恨。
沒有人撿起那把刀。
獨眼土匪看著這幫孩子,拉過其中一個,將刀撿起來,遞給他的同伴。
「殺了他。」
同伴不肯,顫抖著搖頭。
下一瞬,獨眼土匪奪過刀,抹了他的脖子。
鮮血立刻便噴了出來。
土匪道:「下一個!」
拿到刀的孩子,有的將刀舉起來,憤怒地沖向土匪,有的痛哭流涕,情緒崩潰。
還有的將刀架在了同伴的脖子上,最后卻又絕望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輪到靈龜的時候,他拿起刀,毫不猶豫地捅向了面前的同伴。
那小孩瞪大了眼睛,恐懼地盯著他:「靈龜……」
靈龜神情冷靜,沒有眨眼。
只有一滴血濺在他的眼睫上,顫啊顫。
獨眼土匪贊賞道:「好!有種!」
有了靈龜開頭,后來敢殺人的小孩,又多了兩個。
最后土匪們帶著搶來的戰利品,以及三個新加入隊伍的小少年,坐船繼續啟程。
靈龜后來被他們帶去了秦嶺的土匪窩。
他在那里見到了山寨真正的大當家——孝爺。
孝爺姓蕭,綽號蕭白龍,自稱是盤踞在秦嶺的一條真龍。
這話倒也不是全無根據,他房內掛著一張前朝皇帝的畫像。
他說那是他的曾曾祖父。
蕭白龍正值盛年,為人殘忍狠毒,偏又十分的聰明,以及自負。
他像只笑面虎,聽獨眼土匪說帶了幾個孩子回來,哈哈大笑。
他聽到靈龜這個名字,道了句:「靈龜到了白龍窩,是個好兆頭!」
就因這好兆頭,他對靈龜很是關照。
靈龜本不明白,這幫土匪屠滅了他們的村子,逼他們殺死同伴,難道就不怕他們在以后的日子里,伺機報復?
十歲的小孩,在很久之后才反應過來,什麼叫養成。
打家劫舍,殺人如麻。
人殺得多了,其實就跟宰牲口一樣,沒什麼不同。
甚至殺人時還會有一種快感。
而錢財到手,跟著大當家喝酒吃肉,小小年紀惡名遠揚,被人所懼怕的感覺,真好。
人就只活這一輩子,怎麼就不能惡貫滿盈了?
靈龜成長得很快,他仿佛很適應這種生活。
因表現出色,蕭白龍很喜歡他,還認了他當干兒子。
當然,他不止靈龜一個干兒子。
這干兒子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聽話便是父子,不聽話,就一刀攮死。
靈龜從十歲開始殺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可他偏生了一副端正的長相,眉似春山,亭亭清絕的一張臉。
在他十四歲那年,蕭白龍又一次被朝廷圍剿,狠絕之下,打算干一波兒大的——
刺殺太子。
為了這個計劃,他準備了一年,安插了很多細作入京。
靈龜便是其中一個。
他以梁執的身份,自稱是長史謝大人家的遠親,做了府上的一名馬夫。
做戲做全,那個叫梁執的少年,其實早就死在了土匪刀下,命喪黃泉。
靈龜在謝家,認識了府上的四小姐。
她名叫謝淑然,乳名鳶娘,是個很乖巧的姑娘。
靈龜對她印象很好,因為她從不端著小姐架子,對府內的每個下人都很和善。
她笑起來的樣子,尤為好看。
正因如此,元夕那晚,城樓之下,他出手救了她。
蕭白龍的目標并非太子一人,他說了,人死得越多越好。
謝淑然不會想到,那個拼命將她救下,帶她躲藏到雞舍的少年,其實就是歹徒的同伙。
她看到他手臂受了傷,竟還哭了。
十三歲的謝淑然,掏出一方帕子,按在他的手臂上。
十五歲的靈龜,暗暗覺得好笑,偏又故作鎮定道:「沒事的四小姐,不疼。」
后來,謝淑然讓他喚她阿鳶。
元夕城樓的暴亂,使他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天蒙蒙亮的荒廢池塘,靈龜用手帕幫她擦頭上的雞屎,他問她:「阿鳶是不是紙鳶之意?」
晨曦的霧氣中,那姑娘瞪著眼睛,哼了一聲:「當然不是,你沒聽過嗎,北冥有魚,南海有鳶,鳶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我可是雄鷹一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