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直到老太君拿出京中貴女名帖和畫像給他看的時候,他忽又一眼認出——
原是三年前的元夕,他在城樓下拉弓射箭,險些救下的那個姑娘。
姑娘乳名鳶娘,老太君道她知書達禮,最是賢淑。
可是這般好的女子,怎會哭得如此傷心?
程溫霆想起了她白凈的臉龐,嬌俏面上的絕望,美人落淚,真真是讓人心都碎了。
他在諸多貴女名帖之中,幾乎未曾猶豫,便挑選了她。
他想,不管什麼原因,成親之后,他定會好好待她,再不讓她落淚。
初見,他對謝長史之女鳶娘,一見傾心。
可惜,婚事籌備之時,聽聞她并不想嫁,跑去對自己的母親哭訴,不喜歡程少師。
程溫霆覺得不可思議。
他要娶她之時,從來是別人道,是謝家高攀。
他想不出她不愿嫁他的緣由。
于是想方設法地暗中打探了一番。
這一打探,得到一個不切實際的說法——
道是謝家小姐鳶娘,少不更事時,曾與一身份卑賤的馬夫定情,二人被家中拆散。
這謠言太過虛假和膚淺,像是鵝毛輕落,可笑到根本沒人相信。
相府的老太君從來都道:「鳶娘這孩子,我看著長大的,很乖巧。」
所以直到成親那晚,程溫霆都未曾當真。
直到她在二人歡好之時,哭了好半宿。
直到那方潔白的貞潔巾帕上,并未落紅。
程溫霆冷眼看著她哭,想起了那個不切實際的謠言,突然便遍體生寒。
鳶娘去浴洗之時,他想了無數個結局。
該怎麼對她?
若他足夠狠心,可以將人送回謝家,附帶一封休書。
那樣的話,她會如何呢?
程溫霆想了許久,他覺得自己做不到,最終只是失望地笑了一聲,起身拿了一把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鮮血落在巾帕上時,他在想,鳶娘,你雖對不住我,我卻對你仁至義盡。
程溫霆不可否認,魏氏在程家多年,就是想等著給他做偏房。
雖然他同母親有意提起,想為她尋一戶好人家。
可是魏氏不愿,死也不愿。
一年之后,他便納了魏氏為妾。
因為厭惡了他的妻子,謝家的鳶娘,分明不是處子之身,卻總是在床上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疼痛難忍的模樣。
她越是這樣,他便越想使勁折騰她。
他承認他是有些病態的。
但這世間男子,誰不在意妻子的清白之身,活該她受的,怎就不能忍了?
程溫霆納了魏氏之后,開始覺得勉強二字,很沒意思。
他想,鳶娘心里沒他,那便這樣吧。
畢竟她除了心里沒有他,其他方面稱得上是賢良淑德,端莊大方。
她很會管家,是個賢內助,將府邸諸事全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他以為,相敬如賓,未必不是件好事。
直到榮嘉縣主與她長兄之子的百日宴上,她多喝了幾杯。
喝多了的謝淑然,不再是那個端莊夫人。
她有女兒家的含羞,卻又勾著他的脖子有哭有笑,俏麗可愛,嬌憨動人。
程溫霆知道,自己再一次為她動了心。
可就在他情動之時,她睜著氤氳霧氣的眼睛,問他:「我不屑于對付魏氏,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說了那麼多的混賬話,什麼尊卑有別,狗屁不通,什麼錯的是他,并不是魏氏。
那些話令程溫霆錯愕又震驚,真正刺到他心里的,卻是鳶娘哭喊著問他:「這身份是我想要的嗎?」
這身份是我想要的嗎?
他這一生,為鳶娘流了兩次血。
一次是新婚之夜。
一次是這晚,他顫抖著手,拍碎了桌上那只花卉紋玉的白瓷蓋碗。
桌上鮮血一片,格外刺眼。
他眼睛紅透,忍不住笑出聲。
情字真是傷人又傷心,從今往后,他發誓再也不會對鳶娘動心。
這一切皆是她自找的。
她其實一點也不溫順,最會演戲了。
既然如此,那便一直演下去吧。
這一生,他們注定怨偶終成。
番外:賀南隅篇
賀南隅知道,鳶娘對他起了殺心。
他其實亦騙了她。
刺殺朝廷命官,挾持榮嘉縣主,兩項罪名,滿城追捕,他自己都很難逃出去,更何況是帶著大腹便便的鳶娘。
便是鳶娘答應了跟他走,他也不可能真的付諸行動。
可他還是心懷期盼,想知道鳶娘究竟愿不愿意舍棄一切,奮不顧身地跟他離開。
這一試探,換來了毒酒一杯。
鳶娘不自覺抖著的手,微微戰栗的身體,以及嘴角牽強的笑,他如何能不懂呢?
是的,沒人比他更了解她。
因為在成為游騎將軍賀南隅之前,他曾是一名土匪,名叫賀靈龜。
也是土匪放入京中的一枚探子——梁執。
陳年往事,該從何處說起?
那便先來說一說淮水流域下那個名叫青水隱的小漁村。
青水隱依山傍水,此處漁民世代打魚為生,日子過得清貧且安穩。
漁民賀大發家,最小的那個兒子名叫靈龜,年方十歲。
靈龜之所以叫靈龜,是因為傳聞中掌管水域的神,其坐騎便是一只巨大的靈龜。
賀大發幼子賀靈龜,自幼聰明,膽大,一肚子鬼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