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仆夫人因此事打趣我們時,我側目望向程溫庭,他恰好回頭看我。
他眼中笑意似春水藏波,我微微頷首,含羞嬌柔。
我與他成親九載,默契至此,本是應該。
我甚至在想,若嫁給他之前,我不曾遇見過梁執,若他在新婚之夜,對我多些耐心,若那往后的許許多多日子里,我們能夠相互體諒,愿意敞開心扉,興許真就能像今日這般,郎有情,妾有意。
可惜,行至此處,我與他早就是前不知路,后退無門。
十月十五,下元節。
我對程溫庭道,想把喜兒的牌位,送去觀音廟供著,愿她來世能生在一戶好人家。
程溫霆不置可否,只看著我笑。
我輕聲道:「夫君,讓乳娘送去即可,我便不去了。」
廊下有風吹過,他抬手捋了捋我的頭發,溫聲道:「好。」
52
程溫霆不信我。
我與他皆知,夫妻恩愛的表面,是貌合神離。
我們倆都在演戲。
事已至此,我需要賭一把。
那日太仆設宴,女眷席上,太仆夫人同尋常一樣,跟我聊起京中諸多趣聞。
我從她口中探知,游騎將軍賀南隅,如今依舊沒能成家,圣上想讓他去京衛戍營擔個閑職,可此人浪蕩慣了,總不見人。
知道他沒有回邊關,我便放心了。
程溫霆以為,他能將我永遠地困在這宅院。
我讓乳娘送到觀音廟的牌位,他都要讓人檢查一遍。
可他不知,我留給賀南隅的信兒,并不在喜兒的牌位上。
那塊蓋著牌位的黑布,以黑色細線縫在邊兒上的一行字,才是我要告訴賀南隅的東西。
我告訴他——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程不死而我亡。
】
他那麼聰明,定會明了,我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賀南隅是我最后的希望。
他也果真并未辜負我的期盼,一個月后的郊廟祭祀上,程溫霆遇刺。
為了殺他,久不露面的賀南隅,難得地去了衛戍營任職。
程溫霆是天子重臣,遇刺之事惹得龍顏大怒。
滿城查捕之下,賀南隅躲避不過嫌疑,趁著還沒被抓,干脆又開始神出鬼沒,直接消失了。
53
賀南隅刺殺程溫霆時,為了以防萬一,在箭上涂抹了毒藥。
他那一箭,并未直接要了程溫霆的性命。
程溫霆初時只是昏迷不醒了幾日。
宮內來了太醫,開了解毒方子。
可惜,我只是裝模作樣地將藥端到房間,并未喂給他喝。
他是我夫君,如今中毒不醒,必定由我來照顧。
畢竟我婆母驚聞噩耗,哭暈了過去。
我孝順,讓乳娘親自去照顧她。
程溫霆以為,他可以掌控我,如今這偌大的府邸,自他和婆母倒下,還不是我來當家。
如此過了幾日。
就在我以為程溫霆會悄然無息地死去時,他回光返照般,竟醒來了。
丫鬟來報的時候,我眉頭皺了下,卻并未著急。
我端著一碗湯藥,去看了他。
只一眼,我便知道,程溫霆時日無多了。
他面頰微微泛著青,唇色蒼白,已無半分血色。
可我仍是當著他的面,將那一碗解毒的湯藥,緩緩澆在了床頭地面。
程溫霆笑了。
他道:「我早該殺了你。」
我也笑:「夫君現在說這話,太晚。」
「鳶娘,你竟這般恨我?」
「當然。」
「告訴我原因。」
「夫君記性真差,喜兒被你下令打死的那天,我便說過,會要你的命。
」
「就因為一個丫鬟?」
「是,就因為一個丫鬟。」
「可是自古尊卑有別,身卑命賤,本就是她們的天命。」
「夫君位極人臣,死的時候還不是權勢富貴一把灰,與她們有何不同?」我嘴角勾起,聲音溫柔。
程溫霆仿佛認了命,他面上有我看不懂的絕望和悲涼,低低笑了一聲,又抬起頭,問我道:「今日的天,好嗎?」
我回答:「今日陽光明媚,晴空萬里。」
「那,帶我去院中看看吧。」
「好。」
54
有人良緣夙締,百年好合。
有人天作之合,你死我活。
恰如今日的程溫霆,和我。
正月,又一年元夕。
庭院里的梅花皆都開了,小窗斜日兩三枝,當真美麗。
我與程溫霆坐在長廊下,廊下掛滿了紅燈籠。
他怕冷,身上披了件狐皮大氅,從背后看,仿佛白雪拂身,公子依舊。
程溫霆抬頭望了望廊下的那些燈籠,問我:「鳶娘,我們怎就走到了今日?」
眼前的圍爐,烹煮著茶壺,一縷煙霧裊裊。
廊下的燈籠,那般喜慶,如我嫁他那日。
我道:「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意思?」
「是,沒意思了。」
程溫霆笑了笑。
他好像有些困,斜躺在椅子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何時嗎?」
「新婚之夜?」
「不對。」
「丞相府上?」
「算是吧,那年相府三小姐及笄,約了一幫姑娘在府里泛舟,那池塘里開滿了荷花,她們采了一大捧。
「后來下雨了,大家紛紛上岸,采到手里的荷花便隨手扔了。
「我那日在亭臺,看到眾人散去后,有一姑娘折返,在大雨之中淋成了落湯雞,將那些被丟棄的荷花,全都撿起來抱在懷里。
「她一邊兒撿,一邊兒哭,很奇怪,那天的雨下得那麼大,我就是知道,她臉上抹去的是淚,不是雨水。
「你比相府的三小姐年長了一歲,我聽老太君說起過你,她道你溫柔嫻靜,性子溫順,那日我卻在想,一個溫順的姑娘,做出如此舉動,可見是傷心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