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母親:「鳶娘如何了?」
母親回答:「這幾日精神不好,茶飯不思,消瘦了許多。」
父親冷笑:「早就該殺了那梁執,從前覺得他對鳶娘有救命之恩,便未曾多想,結果他竟膽大包天,覬覦我謝家的女兒。你有所不知,前日殺他之時,他竟還敢對我道,他對鳶娘是真心。
「他讓我給他機會,說他可以去參軍,考武狀元,待到出人頭地,再來找鳶娘……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我一怒之下,讓人把他給活埋了。」
「老爺,此事做得可穩妥?」
「那是自然,夜半無人時,挖了九尺深的坑,踩得嚴嚴實實,他必死無疑。」
「那就好,榮嘉縣主即將嫁過來,這節骨眼上,可不能有任何差池,她是個好面子的,萬一我謝家的女兒與馬夫私下定情這事傳了出去,攪黃了這門親事,咱們可就前功盡棄,雞飛蛋打了。」
「哼,莫說是死一個梁執,為了捂住此事,便是要了鳶娘的性命,也是她咎由自取。」
「老爺,鳶娘年少,不懂事,但到底是咱們的女兒。」
「家門不幸!若她還敢不聽話,做出辱沒門風之事,我倒寧可沒有這個女兒!」
「老爺,您消消氣。」
「嗯,先別讓她知道梁執的死訊,免得她鬧。」
「好。」
「還有,她院里的丫鬟,以及她的乳母,全都打發了,別讓她知道。」
「老爺,鳶娘如今很是萎靡,先饒她們不死,今后再說不遲。」
「鳶娘做出這種事,她身邊的丫鬟竟還敢打死不說,留她們作甚!」
「奴才愚鈍護主,未必是壞事,老爺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
那日,我在母親房內,聽了個明明白白。
我癱坐在地,渾身顫抖,捂住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直到父親走了,母親進來瞧了我。
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的話。
也永遠不會忘記她憐憫的眼神。
她道:「鳶娘,你都聽到了?
「你怕死嗎?想活嗎?那就乖乖聽話,將此事徹底忘卻,梁執不過是個卑賤的馬奴,而你是千金之軀,你日后的尊榮富貴,終會使你明白,死一個小小的梁執,是多麼的值得。
「鳶娘,你要聽話,母親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但你溫順的外表下,總是藏著很多的小心思,茶塢樹木在長成之前,需要修剪枝葉,母親現在就是在為你修剪,你要記住,你的這些小心思,會很容易使身邊的人丟掉性命。
「喜兒和鄒氏雖是奴婢,但母親知道,你很喜歡她們,對不對?
「鳶娘,記住母親的話,日后你才會高嫁,這世上女子雖貴皆卑,唯有身份是你的立足之本,出生于謝家并非肇始之利,稍有不慎,也會落個稿葬的下場。」
40
母親的話,我一直都記得。
所以事隔十一年后的今天,我站在觀音殿,看著她道:「母親,出生于謝家,我很感激,您放心,日后有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報答您和父親。」
母親,擇日不如撞日,今晚,便請您看一出戲吧。
斗姆宮的玄字一號房,歷來專屬于一位身份特殊的香客。
今晚前去服侍他的尼姑,名叫凈心,本名青蓮。
青蓮原本不必這麼慘。
她與姐姐玉蓮相依為命,玉蓮會彈八角琴,在酒樓唱小曲。
豈料忽有一日,她被一富家公子看上,當場拉到房間,借著幾分酒醉,將人霸占。
富家公子有錢有勢,據說是某少府之子,酒樓掌柜不敢阻攔。
過后公子扔給了玉蓮一錠銀子。
玉蓮被糟蹋后,再也不去酒樓唱曲。
可是公子嘗到了樂趣,竟找到了家里來,房門一關,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搶。
無依無靠的良家女子,還不是任人欺負。
尤其是富家公子,有時會帶上至交,一起來欺負。
玉蓮遭受不住,跑去出家做了尼姑。
她以為是解脫,還以為尼姑庵是好去處。
她甚至還帶上了九歲的青蓮。
青蓮和姐姐一起出了家,剃了發,成了位名叫凈心的小師傅。
直到有一天,她在尼姑庵里看到,當初欺負過姐姐的那富家公子,竟又出現。
沒幾日,姐姐便去后山投了河,臨走之前,一個勁地哭,對她道:「對不起,對不起啊青蓮,原諒姐姐。」
原諒姐姐因為放心不下你,帶你進了這魔窟。
沒辦法了,姐姐實在沒辦法了。
青蓮,我于九泉之下,無法面見父母。
可是死的時候,我連覆面的頭發都沒有了。
……
青蓮拿著姐姐留下的八角琴,沒有哭。
她成了一個識趣的女師傅。
耳濡目染斗姆宮的富麗堂皇,也耳濡目染尼姑間的爭芳斗艷。
見過負隅頑抗的,也見過哭哭啼啼的,可是普天之下,竟沒有她們的去處。
死了,就埋。
不死,就認命。
在皇城根,天子腳下,乖乖認命。
后山的那片樹林,已不知埋了多少人。
好在凈心女師傅識時務,聰明。
她后來還憑借一手彈奏八角琴的好手藝,入了一位特殊香客的眼。
那香客是個老頭,看起來挺慈眉善目的。
可是一到晚上關了燈,就變得俗不可耐,什麼渾話都往外說。
他叫凈心女師傅「小禿驢」「沒毛的小母驢」。
他說喜歡光禿禿的女人。
可是近幾回,凈心女師傅為了取悅他,頭上戴了假發,他也很受用,說像是換了個人,別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