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執當年那道疤,本就是擦傷,若留到現在,怕只有極淺的印記了。
我沒有找到。
我顫抖的手,以及突然掉落在那手臂上的眼淚,使得面前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的聲音有些粗,又顯得極為低沉,含著隱隱的戲謔:「夫人這是做什麼?光天化日的,把我衣袖掀了,胳膊摸了又摸,你給錢了麼?」
我無心理會他的調侃,只是失望地松開了手。
然后轉身,腳步蹣跚地離開。
我失魂落魄,仿佛一瞬間老了許多歲。
哪怕身后這人,又十分混蛋地嘖了一聲:「就這麼走了?摸了不認賬,上京的女人真是無情。」
29
太常卿府的夜,一如既往。
我倚著床,目光怔怔地望向窗臺,對喜兒道:「我今日,好像看到梁執了。」
喜兒正欲為我放下床帳,聞言愣了下,很快又恢復如常,笑道:「不可能,夫人定是眼花了。」
「不,喜兒,真的是他,那人與他長得十分相像。」
我的目光落在了喜兒身上,眼淚不由自主地便掉了下來。
我捂住了眼睛。
喜兒伸出手,動作很輕地將我抱住。
她道:「夫人,人死不能復生,你知道的。」
她的聲音在哽咽,可我仍舊固執己見,堅持道:「他與梁執年歲相當,站在我面前時,我看到梁執的影子重疊在他身上。」
「夫人,您別哭了,我心疼,不管他是誰,若能使你活得開心一些,得以慰藉,便將他當作是梁執,又如何呢?」
30
初見賀南隅,喜兒對我道,便將他當作是梁執,也無妨。
可是怎麼可能呢?
我僅用了幾日的時間,便想明白了過來。
賀南隅不是梁執。
他不可能是梁執。
因為梁執早就死了,被我父親所埋。
我不能因為相似的長相,便將賀南隅錯認成了梁執,這樣對梁執是不公平的。
他永遠年少,永遠活在我舊時的記憶里。
而我如今是程溫霆之妻,便是與他徹底生了嫌隙,互不喜歡,仍需要遵守這該死的禮教和婦道。
我打定了主意,從此不會再見那位賀將軍。
但凡聽聞他會出現的場合,我會下意識地回避。
可是即便如此,短短半年的時間,我與他又見了三次面。
這說起來十分無奈。
皇后因為對他的婚事上了心,于是跟皇帝抱怨,選出來的這些貴女,家世好的總是哭天喊地想要婉拒這門婚事,好不容易有姑娘看上了賀南隅,他反倒還挑三揀四的,不樂意。
皇后有些生氣,也有些無奈。
皇帝便道,一個是挑,兩個也是挑,京中衛戍營沒娶到媳婦兒的光棍兒還有好多,又不止賀南隅一個,而且皇親國戚之中,那些沒成家的紈绔子弟,也該找媳婦兒了。
何不就趁此機會,全都相看相看。
于是由皇后帶了頭,京中的官眷夫人們閑來無事,全都跟著上了心。
今日太仆夫人舉辦一場男女同打的馬球賽,明日宗伯夫人舉辦一場男女同席的詩文辯論,后個兒侯府老太太做東,一塊去園林山頭賞花看景。
那段時日,作為京中有頭有臉的婦人,我也總會收到各家送來的請帖。
裝病應付了幾回,又不能一直病著。
否則必要落人話柄。
于是短短半年時間,我見到賀南隅三次。
想來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我表現得太過冒失,他對我記憶猶新,但凡見到了,總會不經意地投來一道目光。
若我不小心與他四目相對,他便會眉頭挑起,朝我露出一個惡趣味的笑。
我便是立刻移開目光,也能感覺到那道戲謔的探究視線,仍舊落在我的身上。
后來這視線逐漸變得有了溫度,開始灼熱起來。
男女之間,曖昧不清,有時候確實只需要一個眼神。
大概因我總是表現鎮定,太假正經,賀南隅看著我,有次竟忍不住笑出聲來。
當時一眾官眷以及世家小姐們皆在品茶,太仆夫人好奇地問賀南隅在笑什麼?
賀南隅道:「突然想起我在邊關之時,逮到過一只野狐,那狐貍慣會裝死,但毛色雪白,從脖子到胸腹,摸上去手感柔軟,好看極了。」
「那做成狐肷妝緞,肯定很漂亮。」
一世家小姐,眼睛明亮地望向賀南隅,捂著嘴笑。
賀南隅卻道:「你怎這麼欠,我單是看到它就已經移不開眼了,哪里舍得剝它的皮。」
31
三月,京平侯府的老太太要在城內眉山園圃舉辦一場賞花宴。
屆時不僅丞相府的老太君會去,我的母親和我長嫂榮嘉縣主也會出席。
老太君是當初我和程溫霆的保媒人,她又一貫表現得極為喜歡我,這樣的場合,我必定要陪在左右的。
至于我的母親和長嫂,自魏氏之子的百日宴過后,我與她們便未曾見過。
便是我被魏氏投毒,有段日子昏迷不醒,她們聽聞了消息,卻也不曾來看我一眼。
這事怪我不成器,被害死了也是活該,不怨她們。
所以賞花宴上見了面,我仍舊溫順含笑地喚一聲「母親」和「嫂嫂」。
母親點了點頭,并未多言。
榮嘉縣主一派高貴姿態,同往日一樣,含糊地應了一聲,并不太想搭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