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面上含笑,語氣溫順,就這麼直直地看著眼前婦人。
婆母噎了一噎,面色不甚好看,卻并未再說什麼。
當晚,程溫霆又一次來了我的房中。
春蘭已死,魏氏離京,他是個正常男人,想要睡一睡自己的妻子,也是理所應當。
可我實在厭極了。
白日里方被他的母親惡心了一遭,晚上看到他又是那張波瀾不驚、云淡風輕的臉,我平靜道:「大人知道,我素來身子不好,不便服侍您,不如由母親做主,再給您挑兩個妾吧。」
程溫霆喜歡溫順和聽話的女人,按照他從前的秉性,本應該對我的不識趣和暗諷沉下臉來。
然而他近來出奇地有耐心,在通明的燭光之中,目光含笑地看著我。
他溫聲道:「鳶娘,我們要個孩子吧,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孩子嗎?」
孩子,又是孩子。
真可笑啊,原來他一直知道,我想要個屬于自己的孩子,我需要一個孩子。
如今總算是愧疚了,醒悟了,愿意施舍給我了。
我笑了一聲,抬頭對上他深沉的眼睛,開口道:「大人愿意與我生個孩子,妾身感激不盡,但如今妾身怕了,為了以絕后患,我有個小小提議,不如您先將京外莊子上的魏氏,緝拿了送官,如何?」
我聲音尚且溫順,程溫霆便已經蹙起了眉頭,他道:「她今后不會回京,再沒有害你的機會,你又何必非要置她于死地。」
「哈?」
我像是聽到了笑話一般,有些不可思議:「我置她于死地?大人乃朝廷官員,卻不知殺人償命的道理?
「也罷,我又沒死,算不得是她殺了人,但我心下是真的好奇,若我當時真就一命嗚呼了,大人會怎麼做呢?」
想來是我太咄咄逼人,程溫霆的面色終于沉了下來。
他不悅道:「鳶娘,此事已了,你道這些不曾發生過的事,有何意思?」
「當然有意思,我一想到在我死后,魏氏會取而代之,成為大人的正妻,而您和婆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選擇闔家歡樂,其樂融融……我就無比遺憾,慶幸自己沒有死成。
「大人您也會遺憾吧,真可惜呢。」
「鳶娘!你莫要胡言!」
程溫霆動了怒,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握緊,抿著唇起身。
「便是你死了,魏氏也不配做我的妻子,你未免將我想得太齷齪了些!」
26
那日,我與程溫霆再一次不歡而散。
他道我將他想得齷齪了些。
我卻心下寒涼,又一次體會到了他的涼薄。
縱是與魏氏情深,育有兩個孩兒,在他的心里,出身低微的魏氏,仍舊不配做他的妻子。
這世上的男人,果真如母親所言,皆都清醒得很。
罷了罷了,他只要不來煩我,不提也罷。
這偌大的太常卿府,終于再一次恢復了平靜。
我那婆母后來真的做主,又給程溫霆納了一房妾。
只是這次不知是何原因,他竟沒去那小妾房中,反倒天長地久地在后院書房住下了。
我對程溫霆的任何消息,皆沒有興趣。
這些還不都是喜兒,沒事非要講給我聽。
想來是我的日子過得太無聊了,整天不是趴在窗臺,看著院子里的花叢發呆,便是托腮坐在廊下,看著乳娘做針線活。
我有次把下巴朝她伸了過去:「乳娘,給你解結錐用。」
乳娘笑得前仰后合。
她道:「夫人同以前一樣,調皮得很呢。
」
這話令我恍惚了下。
未出閣前,京中誰不知謝家的女兒生來溫順,皆都乖巧。
也就只有乳娘和喜兒,知我那些私下里的逗趣,以及憤憤不平的任性模樣。
我這一生,只敢背后放肆,說來還真是可憐。
乳娘一句話,倒又使我想起了從前許多過往。
少女時期,我有段日子實在是覺得無趣,被家中壓迫得厲害,遂收拾了行囊和積攢下的銀兩,想要帶喜兒離開謝家,出去闖蕩。
可是實不相瞞,從小到大,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不過是城郊大門。
出了城郊大門,我連方向都認不清。
認不清方向,倒也沒事,只要有銀子,找輛馬車照樣闖蕩四方。
我和喜兒自認為還算聰明,偷了兩身家中小廝的衣裳,打扮成了男孩模樣。
卻不料這見鬼的世道,不僅是對女孩苛刻,但凡是弱小之人,都有可能被欺負。
如那一臉憨厚的車把式,看著是個老實人,沒想到半路便搶了我們的包袱和財物,將人踹下了車。
荒山野嶺的,我和喜兒在野外度過了艱難的一晚,聽著豺狼虎豹的叫聲,捂著嘴不敢發出聲音。
后來天未亮,便被謝家的人找到,帶了回去。
那次喜兒被打得很慘,我哇哇大哭,向母親求饒。
母親嘴角噙著笑,竟心情不錯地對我道:「鳶娘,你想去哪兒?可有官府發放的路引?證明身份的牒文?沒這兩樣東西,你如何能離開上京?
「還有,你只帶走了喜兒,可想過你乳娘鄒氏等人,會因為看管不住你,丟掉了性命。
「外面多兇險吶,你瞧,要不是家中守衛及時找到了你,你在野外被豺狼吃掉,可怎麼是好?
「不過孩子,你盡管放心,你父親可是相府的長史大人,你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我們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