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執笑得更燦爛了,他竟伸出手來,對我起了個誓——
「我發誓,只要阿鳶小姐需要我,我就會在她身邊,刀山火海,火炕鍍湯,我都愿意為她去闖一闖。
「我會心甘情愿為她做任何事情,若違此誓,折頸而死。」
神情認真的梁執,將誓言一字一句地說給我聽。
他眼睛里仿佛藏著星光,略黑的眉毛微微挑起,聲音一本正經,且無比堅定。
我那原本漏了一拍的心跳,瞬間就亂了套。
少年初識情滋味,只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
我舉起了手中梁執送我的那支木頭蓮花簪子,結結巴巴道:「梁,梁執,這個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生辰禮物,我很喜歡,真的。」
夜色的掩護下,我不知梁執有沒有看清楚我發紅的面頰。
但我清楚地看到,他望向我的神情先是一愣,繼而耳根紅透,梗著脖子故作鎮定地別過臉去。
他左看右看,唯獨不敢向前看。
我左瞧右瞧,最后干脆跳下了窗臺,落荒而逃。
20
我與梁執此后,依舊沒有挑明過任何心意。
他送我的木頭發簪,我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金匣子里。
我那時并不知來日之路如何。
人這一生,無不是在摸石過河,貪圖僥幸是人的本能,因為所有人都認定自己與眾不同。
就像我曾對梁執道,阿鳶不是紙鳶,是南海之鳶,有幾千里長。
年少時的我,內心是如此輕狂。
我想,即便我做不成南海的鳶,也必定會是棲于枝上、展翅高飛的鳶。
可是后來我的母親再一次使我明了,阿鳶就是紙鳶。
是被一根繩子拴著,永遠不可能飛出謝家的紙鳶。
我珍藏了半年之久的木頭發簪,也不知是何緣故,被母親發現了。
那日午睡醒來,我看到了她面色鐵青的臉。
喜兒和乳娘,以及院里另外伺候我的兩名下人,全都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母親坐在座椅上,將那支木頭發簪扔在了我的面前,冷笑:「哪來的?」
我一瞬間腦子空白一片,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我跪在地上,沒有多言。
母親是個很聰明的女人,與她在俗世生存的畢生經驗而言,我的任何謊言和狡辯,都是浪費時間。
我知道,以她和父親的性子,但凡我說出梁執的名字,他必定性命堪憂。
所以我跪地磕頭,只求她饒恕,卻什麼都不肯說。
母親一怒之下,將我關在房中,審問了喜兒和乳娘。
她命人對喜兒用了刑,綁在長凳上打得遍體鱗傷。
喜兒直到昏死過去,都未曾招供。
我在房內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拍打著房門。
「母親,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過喜兒吧!今后我保證乖乖聽話!」
那日我設想過最壞的結果——
說出梁執的名字,他死。
咬死不說,喜兒死。
我痛不欲生,選擇了第三種結果,咬牙撞向了屋內的桌子。
我并非真的要尋死,只不過想用這種方式逼迫母親,讓她放過喜兒罷了。
這方法果然奏效,后來我昏迷了一日,醒來后看到母親坐在床邊,笑著看我。
她為我掖了掖被子,似笑非笑道:「我兒出息了,竟學會了死諫這一套。
「鳶娘,莫要怪母親狠心,母親也曾年輕過,知道年少慕艾對一個姑娘家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會毀了你的一輩子,知道嗎?
「常言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不愿你吃太多苦頭,女子立于世間本就艱難,棋錯一著,滿盤皆輸,可就再沒有回頭路了。
「今日之事,我會瞞著你父親,母親給你機會,但你一定要改,記住自己說過的話。」
母親答應了不再追究。
我神情愣怔地看著她,跪起身子,給她磕了個頭。
21
梁執不見了。
在我被母親發現珍藏了木頭發簪的第三日,負責管理馬匹的后院管事,一早來報,府內丟了一輛馬車。
與馬車一同消失的,是梁執。
我的母親是如此聰明,她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只嘴角噙笑,目光憐憫地看了我一眼。
傻孩子,你瞧,即便你咬死不說,仍舊有人會因為害怕,不打自招。
萬丈深淵終有底,唯獨人心最難測……你該清醒清醒,看清楚你所謂的堅守和真情。
……
我不知梁執的離開,是真的因為害怕東窗事發,死在謝家,還是如府內其他小廝所言,他曾放話「當馬夫為人奴,永無出路」。
總之我與他從此再未見過。
我是有些恨他的。
坦白來說,我并不信梁執是如此懦弱之人,也不信他曾對我說過的話,都是假的。
我亦知,我與他注定不會有任何結果。
我只是,恨他不告而別罷了。
我和喜兒已經扛住了母親的逼供,母親也答應了此事不再追究。
我知道人各有志,他不會一直待在謝家,可是何至于走得如此倉促決絕,連跟我見最后一面,告個別也不愿。
好歹,留句話給我也行。
他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留下。
在喜兒被打得奄奄一息,養護了幾日,稍稍能開口說話之時,我去看了她。
她看到我的瞬間,眼睛亮了下,一把抓住我的手,聲音嘶啞道:「小姐,你沒事吧,梁執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