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5
年少時情竇初開,我也曾心悅一人。
可惜那人身份卑賤,只是我家的一名馬夫。
可惜這段感情荒謬,尚未宣之于口,便已經凋零。
十三歲那年的元夕城樓,東風夜放花千樹,吹落萬家,燈火如晝。
空中焰火綻放之時,一支奪命的穿云箭劃破了這份喧鬧。
城內暴亂,一伙蒙面歹徒手起弓落,當街射殺人群。
我那日與母親在城樓上,聽到丞相夫人大喊了一聲:「護駕!護駕!保護公主!」
城樓觀燈,據聞太子帶了位公主同行。
公主當時正在女眷的行列之中,眾星捧月,我和母親實則連她的邊兒也挨不上。
可是下城樓的時候,她身邊的榮嘉縣主不慎摔倒了。
丞相夫人只顧著護公主先行,將榮嘉縣主落下。
而我的母親咬了咬牙,松開了我的手,去扶了她。
那日的情形實在亂糟,爭先向下的人群,將我擠到了不知何處。
等到反應過來,我已經下了城樓,站在街上找不到方向。
一躲在暗處的歹徒,將手中的弓箭對準了我。
千鈞一發之際,梁執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一把拉住我的胳膊,護著我逃命。
那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晚。
我們倆躲到了城郊的一處雞舍,大氣也不敢出。
因為梁執說了,這伙歹徒很不簡單,個個都是殺人的好手,且混跡在人群之中,很會喬裝。
京中護衛想要將人全部緝拿,恐怕還需要一些時間。
雞舍很小,臭氣熏天,我和梁執緊挨著,沒忍住吐了他一身。
我自幼嬌生慣養,從未遭受過如此險境。
這死里逃生的歷程,讓我的腦子感到茫然和荒誕,但同時,心里又感受到了些許刺激。
我的心跳得很快,等到徹底平復下來,才發現梁執受傷了。
逃命途中,他只顧護著我,被長箭擦傷了胳膊。
我含著哭腔道:「梁執,你流血了。」
十五歲的少年,沖我露齒一笑,故作鎮定:「沒事的四小姐,不疼。」
他對我有救命之恩,又因我受傷,我很感激,從身上掏出帕子,捂在了他的傷口上。
我道:「別叫我四小姐了,你既喚我祖父一聲叔公,我乳名鳶娘,你叫我阿鳶就好。」
16
自幼時起,母親常告訴我一個道理——
人分三六九等,立教以禮為重。
這禮便是尊卑有別。
如陳喜兒,雖說打小跟我一起長大,但她實際就是一個奴。
如乳娘,雖說我是被她奶大的,但她其實就是個身份卑賤之人。
若有一日,她們惹我不開心了,我便是打了罵了,將她們賣了,抑或者要了她們的命,也無可厚非。
尊卑有別,就是她們的命運。
人分三六九等,但我想不通,人的感情如何分三六九等?
我的父親嚴苛,母親亦是一位嚴母。
她們很少對我展露出溫情。
與我朝夕相處的是丫鬟陳喜兒,對我疼愛呵護的是乳娘鄒氏。
我自幼乖巧,性格溫順,因為但凡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定是喜兒和乳娘的過錯。
我不愿她們受罰,也從未將她們視為卑賤之人。
就像梁執,在我心里他不單是謝家的馬夫,更是我的朋友。
我讓他喚我阿鳶,他起初不愿,說不敢。
我佯裝生氣,一掌拍在他受傷的胳膊上。
梁執疼得齜牙咧嘴,嗷地叫了一聲——
「四小姐,你輕點!」
我抬手又是一巴掌。
這下梁執疼得眼淚都出來了,萬般幽怨地看著我,最終乖乖地叫了我一聲:「阿鳶。
」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揉了揉他的腦袋。
「乖。」
我和梁執在雞舍待到了快天明。
蒙亮的時候,城內已經徹底恢復了平靜,我們決定回謝家。
眼見路上無人,經過一大戶人家荒廢的池塘,我停下腳步,執意要清理一下滿身的雞屎雞毛。
梁執在我的授意下,用帕子沾了水,幫我擦掉頭發上的雞屎。
他不解道:「回到府里可以洗澡,為何要在這兒清理。」
我哼了一聲:「你懂什麼,要是讓人知道我滿頭雞屎回家,丞相府的那幫小姐還不在背后笑死。」
想來是我平日里的形象太過乖巧,遭到我一記白眼的梁執,忍不住笑了。
他道:「我一直以為四小姐膽子很小,原來這麼兇。」
梁執笑起來很好看,他的五官分明,眉毛略濃,嘴巴咧起來的時候,眼眸清亮,似彎月一般。
那日我們在池塘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他問我「阿鳶」是不是紙鳶之意。
我用眼睛瞪他:「當然不是,你沒聽過嗎,北冥有魚,南海有鳶,鳶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我可是雄鷹一般的女子!」
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我還特意指著那片荒廢了的池塘,對梁執道:「這池塘洗過我頭上的雞屎,從今以后它就叫南海,記住這個地方,因為總有一日它會開出蓮花。」
梁執:「……」
17
梁執對我而言,起初如朋友一般。
他是個單純的少年,赤誠可愛。
比如那片荒廢了的池塘,所謂的「南海」和「蓮花」之說,不過是我隨口說說。
可我未曾想到,三年之后,它真的開出了滿塘的荷。
風蒲獵獵小池塘,過雨荷花香……因那場景當真極美,后來還被一文人寫了首稱贊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