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喋喋不休地對他說了很多的話,床帳之內,他都已經褪去了我的衣衫,眼含笑意地看著我胡說八道,給以溫柔回應。
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不屑于對付魏氏,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她沒做錯什麼,錯的是你,什麼天之道,尊卑有別,分明是你們這些為尊者自己說的,既說了這話,你又為何不去遵守?竟敢這般待我!
「魏氏有什麼錯,該死的還不是你們!男子雖賤仍舊為尊,女子再貴猶為國陰,狗屁不通之謬論!狗屁不是!狗屁不如!
「程溫霆!你為何這樣待我?這身份是我想要的嗎?你可知,我不怕落個稿葬的下場,只怕在這世上茍活,虛與委蛇……」
那日我說了很多的混賬話,喜兒說她守在門外心驚膽戰,聽著我號啕大哭,大喊大叫,直到一切歸于平靜。
屋內沒有任何動靜。
程溫霆離開的時候,慍紅著眼睛,面色好似千年寒冰。
醉于酩酊的我已經沉睡了過去。
桌上那只花卉紋玉的白瓷蓋碗,被人生生拍碎成兩半,裂痕處留下了一片血跡。
鮮艷的紅色,格外刺眼。
11
眾所周知,醉酒時的話,也就過個嘴癮,說說便罷。
那些對夫君大不敬的混賬話,我醒來后根本就不記得了。
聽喜兒提起,先是一臉震驚,繼而心下顫抖,出了一身的冷汗。
毫無疑問,程溫霆此后待我更加冷淡了。
整整兩年的時間,他再未踏足過我的院子。
現如今,魏氏之女滿三歲了,她又有了身孕。
對我來說,日子不過是日復一日地過,只不過婆母對我「生不出孩子」
的指責仍在繼續。
母親對我的失望也日漸加深。
我不喜歡這樣過活,我很不開心,茫然、空虛,寂寞。
好在我的乳娘鄒氏和丫鬟喜兒,一如既往地在我身邊。
乳娘總是勸我,自古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魏氏如今再次身懷有孕,夫人也該為將來打算打算。
我醉酒胡言已是兩年前的事了,眼下去討一討程溫霆的歡心,要個孩子才是當緊。
我并非不想去討程溫霆的歡心,我也很想要個孩子,可是我沒有機會。
程溫霆不會主動踏足我的院子。
不久前我鼓起勇氣,借著去書房送點心的由頭,想跟他增進感情。
可還未進門,便得知他的另一位小妾春蘭,正在里面為他研磨,紅袖添香。
我與程溫霆成親七年,從相敬如賓落到如今愈發生疏的地步,是我身為妻子的錯處。
我們維持著夫妻間最后的體面,實則他對我而言就像陌生人一樣,令我沮喪,也令我絕望。
我已是二十四歲的婦人了,如今連我的身體也在提醒我,陽尊陰卑,女子以夫為綱,他就是我的天。
得意一人,是謂永畢;失意一人,是謂永訖。
我能留住程溫霆的機會,委實不多。
似今晚這般,自然不該錯過。
所以喜兒聽聞他回府,立刻便去了前院請人。
而乳娘在我對鏡梳頭時,送來一壺酒。
乳娘怕我留不住他,低聲對我耳語一番,道那酒可增加夫妻間的情趣。
她和喜兒如此盡心盡力,今晚若不事成,豈不是辜負了她們的心意。
12
我與程溫霆成親時,他還是那般玉影翩翩,立如芝蘭玉樹的貴公子。
如今豐神俊朗的面上,又平添了許多居于高位的威懾,以及冷冽氣息。
他依舊年輕,眉飄偃月、目炯曙星。
微微抿起的唇卻透著一絲不近人情的涼薄。
當朝的太常卿大人,穿了一身紫色直裰的朝服,站在我面前問我哪里不適時,面色如常,聲音平靜。
褻衣之下,我的身體卻忍不住瑟縮了下。
我驚奇地發現,我竟然有些怕他。
敬順、敬慎、卑弱、曲從……原來這些早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這認知令我感到難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程溫霆的話,他站在我面前,高出我許多,真就像我的天一樣。
我想了想,抬起頭,看著他道:「李十殷道我起了風疹,我身上涂抹了藥膏,眼下應該是無礙了,但我也不十分確定,夫君可否幫我看一眼?」
我在程溫霆的面前,低垂著眼眸,緩緩解開了自己的褻衣。
我赤裸著上身,被他眉眼平靜地看著,心下再次瑟縮了下,后背激起一層峭寒。
可我仍舊鼓起勇氣,對上了他的眼睛。
我看到程溫霆微微勾起的嘴角,噙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
他那般聰明,當知我孤注一擲的決心。
我濕潤的眼眶里,開始隱隱泛起淚意。
他嘴角的笑意漸深,含著一絲玩味的興趣。
我隱忍著眼淚,就這麼看著他,任他打量。
良久,他終于有所動作,攤開了自己的雙臂。
我知道,我的夫君在等我為他更衣。
今晚,他愿意留下。
施舍也好,同情也罷,只要他愿意,那便該是我莫大的殊榮。
我走上前去,伸手解他官服上的腰帶。
程溫霆如芝蘭玉樹般,身姿挺拔地立于我面前。
我斂起的眼眸如我的雙手一般,皆都認真地落在他的腰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