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算起來,那根本算不得忤逆。
我向母親哭訴不想嫁人時,抬眼看到從屋內走出來的父親,便已經噤若寒蟬地閉上了嘴。
可惜,還是被怒氣沖沖的他打了一巴掌。
后來我便乖乖地嫁給了程溫霆。
出嫁之日,臉上的巴掌印仍未全然消散,因此涂了很濃的胭脂。
當晚程溫霆挑開了我的蓋頭,屋內紅燭輕晃,光影灼灼,入目的喜慶之中,我率先看到一位立如芝蘭玉樹的貴公子。
京中之人提到程溫霆,總喜夸他不愧是已故老御史大人的獨子,年紀輕輕便任了太子少師,真真是才高八斗,機巧若神。
我卻是那晚才知,他竟還這般的豐神雋朗,玉影翩翩。
程溫霆身穿大紅婚服,望著蓋頭下的我,未言先笑。
那副俊俏模樣,便道是眉飄偃月、目炯曙星也不為過的。
他的笑漾在滿眼的星辰之中,繼而伸出手來,輕輕摸了摸我的臉。
他喚我道:「鳶娘。」
我名謝淑然,乳名鳶娘,自今日起,是我夫君程溫霆的新婦。
程溫霆眉宇軒軒,聲音溫柔,有出眾的樣貌,還身材俊俏。
他好像什麼都懂,即便那幅避火秘戲圖被我和喜兒不小心燒了,扔了。
他不是青面獠牙的妖怪,也待我甚好,洞房時動作輕柔,很在乎我的感受。
可我不知為何,那晚止不住地流淚,哭了好半宿。
那想來是件很掃興的事,因為程溫霆一開始很耐心地哄了我,道盡了溫柔。
直到事后,我還是在哭,程溫霆的臉色便變得不好看了。
他沒了耐心,那張白玉似的面頰,逐漸變得冷淡,然后起身披了件外袍,隨意地坐在床邊,靠著床柱旁觀我哭。
他的神情那樣冷,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面無表情。
我突然有些怕他,止住了哭,把腦袋縮進了被子里,不敢看他。
再后來,程溫霆哂笑了一聲,喚守在門外的丫鬟進來,伺候我去浴洗。
待我洗干凈了身子,回到房中,程溫霆已經不在了。
此時已是后半夜,丫鬟說他去了西院的書房里睡。
喜兒重又鋪了下床,被褥之下,白帕上一抹鮮艷的紅色,令我們倆的臉都燒了下。
4
時至今日,我嫁給程溫霆已有七年。
太子登基后,曾經的太子少師已成為當朝的太常卿大人,并且深得圣心。
喜兒也早就不是那個會臉紅的丫鬟了,她瞬間便能聽懂李十殷那老頭的弦外之音。
所以當晚,沐浴之時,喜兒一面為我擦背,一面謀算著:「我瞧著夫人身上的疹子消得差不多了,大人今日還未回府,我已經告訴了前院的福順,待會兒大人回來了,讓他第一時間告知咱們。
「到時我便去請人,說夫人身體不適,大人過來的時候,夫人設法將他留下……」
李十殷的全龜茯苓膏很是好用,涂抹在身上不過半個時辰,風疹便已經消退。
今夜的浴桶之中,喜兒還特意放了許多風干的花瓣。
可我聽了她的話,卻是嘆息一聲。
喜兒知道我在嘆息什麼,因為我與程溫霆已經許久不曾同床共枕了。
久到什麼時候呢?
實在想不起來了,自成婚之后,我似乎就不太討他喜歡。
我的夫君位極人臣,端如皎月,京中羨慕我的貴女不知幾何。
身為他的正妻,我一直恪守本分,賢良淑德,將府內的大小諸事打理得面面俱到,堪稱上京城的女子典范。
連我那規矩甚多的婆母,挑剔我時也只說得出一個「生不出孩子」的錯處。
這錯處雖是我的錯處,卻也不全是我的錯處。
我錯在新婚那晚,肆無忌憚地哭了個痛快,使得程溫霆心生厭煩,去了后院的書房睡。
哦,忘了說,后院西面的一處院子,住了位程家的遠房表妹。
表妹姓魏,約莫與我同歲,生得面若桃花,目若秋水,是個身姿婀娜的美人。
當晚她便端著一壺酒,溫柔解意地去寬慰了表哥的心。
雖說程溫霆是隔了一年之后才納魏氏為偏房,但喜兒和乳娘總是堅定地認為,二人肯定一早便勾搭上了。
據聞那魏氏多年來一直住在程家,不曾離開,為的就是將來給程溫霆做妾。
這事我婆母是心照不宣的,因為魏氏少失怙恃,在她身邊多年,一向深得她的疼惜。
我不知程溫霆是否同樣的心照不宣,但事實便是如此,我原嫁了個頂好的夫君,卻在尚未和他培養出頂好的感情之時,一個不小心給他哭沒了。
坦白來說,我后悔過,也懊惱過。
我后悔出嫁之前,沒有及時閉嘴,平白無故地挨了父親一巴掌。
懊惱出嫁之后,又沒有及時閉嘴,惹得程溫霆心生不快。
他此后倒也同我睡過幾回。
我雖沒再哭,但因他不像第一次那般溫柔,舉止頗是縱浪,弄疼了我。
我當時初曉男女之事,只顧著害怕,每次都咬緊了牙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情。
久而久之,程溫霆便不喜碰我了。
懊惱過后,我也很快地恢復了心情,開始與他相敬如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