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緊了嘴唇,并未回復王載微的話,而是再度重申:「幫我向陛下帶句話。」
王載微不情不愿地點了點頭:「定當帶到。」
「雖然坊間都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但若是連小節都不拘,那麼大事自當難成。」
我垂下眼眸,不去看任何人,只輕輕地開口:
「還望陛下看在欠我一段情意的分兒上,別和瘋子計較。」
說完,我掏出袖口里的免死金牌,遞給了明韶。
蠢人坐不穩女帝的位置。
李醉晚應當懂得我是什麼意思。
有這句話,有這塊牌子。
再怎麼樣,雷狩雪都能活下去。
明韶嘆了口氣,伸手接下了牌子,緩緩地闡述了一個事實:「陛下若是不放心,盡可以派宮中御醫來查驗,她不會清醒過來了。」
王載微跳上馬離開。
她前腳剛走,我立刻扭頭質問明韶,聲音里帶著自己也無法察覺的尖刻:「你對自己的醫術那麼自信,為什麼治不好她?」
「我活得了命,我活得了心嗎?」明韶差點把醫箱解下來砸我頭上,「她是什麼人,是為了什麼瘋的,旁人不清楚,你不清楚嗎?」
是。
我清楚雷狩雪是什麼人。
也清楚一個道理。
人此生最在意的是什麼,就會被什麼永永遠遠地所牽絆, 直到命途盡頭的破滅與自戕。
明韶能救回來的是肉體上的摧折,救不回來的是心神上的破滅。
然而,然而。
雷狩雪見到明韶表情不好,以為她被我欺負了,氣沖沖地抄起地上的一個土塊,砸在了我的裙角上。
「不許欺負我妹妹……」
土塊四濺開來, 污了羅裙。
我氣息一滯, 忽然就失了和任何人計較的力氣。
嘴唇嚅動了半天,到底沒有開口和雷狩雪解釋些什麼。
明韶把醫箱里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塞到了雷狩雪手里讓她玩, 終于把吵嚷不休的她安撫下來。
奈何安靜了沒大一會兒, 雷狩雪又鬧著要阿蓉頭上的簪花。
阿蓉并未計較雷狩雪曾經想要殺她這件事。
反倒好脾氣地摘下了簪花, 哄雷狩雪玩兒。
「帝都的事情傳到這兒過, 我略有耳聞, 」明韶搖了搖頭, 看著正在和阿蓉玩得起勁的雷狩雪,「她瘋了也好,瘋了……就不用面對雷家倒了的事實。」
我沒開口說話,只覺得萬物恍然。
天色此刻已晚,雷狩雪玩累了, 拉著明韶便要離開:「妹妹,妹妹我餓了。」
臨別前,阿蓉將幾張大額銀票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明韶懷里。
明韶一只手被雷狩雪半拉半拖著往回走, 見狀扭頭。
看到我沒有反對, 明韶到底沒有拒絕阿蓉的好意,收了銀票。
暮色沉沉,兩個女子的窈窕身影很快就被官道的盡頭所吞沒。
我右手覆上胸前衣襟,緊抓著不放。
仿佛這樣做,心下就不會發空了。
阿蓉輕輕拉了拉我的袖口, 我這才回過神來,眼前恢復清明,開口囑咐:
「走吧。」
馬車掉了個頭,往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伏在阿蓉的肩膀處, 我凝視著她沉寂在暮色里的玉顏,眼神專注:「我想娶你。」
阿蓉正在擦拭小娘骨灰罐的手重重一顫。
旋即,她不可置信地喃喃開口:
「妾身嫁過人, 生過女兒,做過娼女,陪過客人, 還比小春你大了足足一十七年……」
我驟然打斷了她:「可那又怎麼樣呢?」
你比我大十七歲又怎麼樣呢?
你嫁過人又怎麼樣呢?
你生過女兒又怎麼樣呢?
你做過娼女陪過客人又怎麼樣呢?
情意是會以出身、年齡、貞潔、能力, 甚至人品所轉移的嗎?
那些東西, 值得去在乎嗎?
雷驚春當然什麼都知道,但雷驚春還是想娶你。
阿蓉透亮的眼中神情復雜, 幾分凄迷, 幾分釋懷。
然而即便是出了玉京樓,她也依舊習慣性地再一次縱容了我:
「好。」
車簾被晚風拂起,月亮出來了半盞,洗得青石板如流玉般光潔, 兩只冠鶴自葦叢騰空而上,掠過云中,不知纏纏綿綿飛向何方。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