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樓被雷狩雪燒成了一片焦土。
連同我和阿蓉的身契一起,化為了灰燼。
重獲自由的阿蓉從地道中逃離,不僅毫發無傷,還將我平日里用的首飾衣裳帶出來大半。
「小春,你年輕,以后日子還長,沒有銀錢傍身可不好。」
阿蓉用帕子擦干凈玉京樓石凳上的焦灰,待我坐下后,順從地倚在了我懷里。
她細細地數著從火場里倉促救出來的銀票,一一點清數目之后,按照數額大小整理好,塞進了荷包里。
然后阿蓉把荷包掛回我的腰間,感嘆著說:
「玉京樓沒了,我們也不用賣笑,也不用交金花錢了,真好。」
「旭姐兒已經托付給書院的女夫子了,我很放心。」
「我們以后要去哪兒啊,小春?」
我看著阿蓉明艷動人的面容,遲疑片刻,緩緩抬手摟住了她的腰肢:
「無論去哪兒,我都會帶上你。」
阿蓉仰頭,看了我好一會兒:「小春,你不高興嗎?」
我唇角原本掛著的笑容僵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語調也不由自主地堅硬起來:「大仇得報,我很高興。」
焦糊的廢墟之上,年長的美艷婦人和她年輕驕橫的女主人靜靜地依偎著,仿佛這就是地老天荒。
誰都沒有再繼續開口。
28
處理完紛雜的事務,離開帝都時已經是盛夏。
李醉晚并沒有親自出面,而是派出了王載微騎著馬送行。
「小春,為什麼不愿留下呢?」
王載微好奇地問我。
當然一是因為陛下的世界太大了,容不下我雷驚春。
為了得到兵權,陛下娶了柳小將軍柳庭芝做皇夫。
為了麻痹雷相,做出自己定下婚約的假象,陛下又在年前的宮宴上答應了迎娶丹西的小王子做側君。
二是因為我過年閑著無聊時,也曾捫心自問過。
對于女帝陛下來說,雷驚春這個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若是真有那麼重要,陳駙馬幾次三番地為難,陛下為何每次都姍姍來遲呢?
我被雷狩雪困在雷家那麼久,也沒有等到任何救援。
想明白這一點。
再熱的心,也就一寸一寸地冷下去了。
有些事情,嘴上哄騙哄騙他人可以,但決不能反反復復地在腦海里哄騙自己。
真這樣干了,現下自然看不出什麼,將來定會出大問題的。
三則是因為做朝廷鷹犬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雷相和他背后的雷家再怎麼貪婪,也是為先帝勤勤懇懇打理過多年朝政的。
可新帝登基,換天之后,還不是全家老老少少除了雷狩雪全都被拉到刑場上來了一刀。
朝堂之上,百官之中,坊間之下,又有誰曾經記得老頭子的功勞?
能背叛你的從來都不是敵人,而是站在一起站在身后的人。
功成不解謀身退,直到帝都血染衣。
焉能不讓我再度心驚?
對于李醉晚這個人。
我的態度很清楚。
給長公主賣身是可以的,畢竟貞潔和肉體是最不值錢的。
給女帝陛下賣命就免談了,因為命只有一條,玩沒了就真沒有了。
留下做官甚至是進女帝后宮這種愚蠢的錯誤,我雷驚春才不會去犯。
我心下為了王載微的天真嗤笑,面上卻是一片溫軟:
「玉京樓困住我太久了,我想帶著蓉娘四處走走,看看這大好河山。」
王載微聞言,將一塊免死金牌遞給了我:
「陛下給的,行到各處,見物如見人。
」
辛辛苦苦籌謀一場,該得的報酬還是要拿的。
把免死金牌仔細地收在懷里,京畿外的河道處,我正要拱手,開口打發王載微回去。
變故突生。
新生的葦草里傳來陣嘻嘻哈哈的追逐之聲。
臟兮兮的女子身影赤著腳從草叢里鉆出來,瘋瘋癲癲地笑,全然不顧面前有兩個陌生人。
看清楚了來者面容后,我如遭雷擊地立在原地。
王載微的腰間長劍也在同一時間,瞬間出鞘。
是雷狩雪。
明韶氣喘吁吁地從葦草叢里鉆出來,發髻上的蜘蛛網都來不及摘,瞧見的就是這個場面。
見到王載微手里寒光閃閃的利器,雷狩雪被嚇了一跳,縮在了明韶身后,涕淚橫流:
「妹妹,有兇女人想打我。」
「我打不過,你幫我上去打她……」
明韶無奈,從醫箱里掏出一塊麥芽糖,耐心地哄了雷狩雪半天,才讓她安靜下來。
順利地為雷狩雪穿好鞋子,眼見她蹲下玩螞蟻去了,明韶這才沖著我和王載微一點頭:
「她摔下懸崖,撞到了頭,僥幸未死。」
可她瘋了。
不僅瘋了,還把所有的前塵舊事都忘了。
甚至還錯把旁人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
我神情復雜地看著拿草葉逗螞蟻的雷狩雪,心中默默地替明韶補上了事情的后續。
王載微皺眉打量了雷狩雪很久:「此事我定會回稟陛下。」
她是李醉晚的心腹,雷家犯下的又是謀逆重罪。
回宮后闡述雷狩雪還活著的事實是理所當然,也是職責之內。
「幫我向陛下帶句話。」我忽地開口。
王載微自是明白我的意思:「雷家如此待你,你還要保下她?」
我樂意,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