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樓占地七畝上下,若阿蓉有心躲避,倉促間這些人未必能找到她。
雷狩雪身上縈繞著血氣和微不可察的果酒味道,明眸死死地盯著我身后緊閉的大門。
「那就點火,」她斬釘截鐵地囑咐,「連同那個娼女,一并燒死在這樓里。」
前后門兩道出口都被堵死。
火焰升騰而起。
我脖子上被架上刀帶走時,聲嘶力竭地痛罵著一切,內心卻并不驚慌。
當初接手玉京樓的時候,便料到了可能會有這天。
挖地道的人,是長公主府上派來的工匠,而負責督工的,恰恰就是我和阿蓉。
燒吧。
無所謂。
甚至說燒得越干凈越好。
這座困住我和阿蓉的牢籠,早就該被一把火燃盡的。
26
李醉晚發動宮變當天,就派人馬包圍住了雷府。
奈何雷狩雪早早在府上養了私兵。
被圍起來的時候,猝然發難,打了王載微個措手不及。
硬生生沖破了包圍圈。
問題是,雷狩雪逃離帝都的時候,既沒有帶上雷相,也沒有帶上陳氏。
反倒是把我掠走了。
佛家最忌諱「我執」。
我這倒霉姐姐禮佛那麼多年,竟依舊是副執念深重的樣子。
可見此人心不誠。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肯放棄復仇的我和不肯拋棄執念的雷狩雪,是同樣的人。
要不是刀還架在脖子上,我幾乎要為這個發現放聲大笑。
既是嘲笑雷狩雪,也是嘲笑我自己。
承認吧,雷驚春。
無論你怎麼逃避,雷相和雷狩雪的存在都會在反反復復地提醒著你。
你們身上流著一樣的血。
你們三個在本質上是一樣的人。
王載微被雷狩雪再度重傷,李醉晚又留在帝都平定亂局不能輕易脫身。
于是攔截雷狩雪的人就成了柳家的那位小兒子柳庭芝。
柳小將軍人如其名,恰似庭中芝蘭玉樹。
最起碼比起陳駙馬這位前任寬仁得多。
他沒有干脆利落地射死我這個人質回京請罪,反而耐心地和雷狩雪周旋了一路。
周旋著周旋著,就周旋到了斷崖邊上。
京畿處追逃上百里,雷狩雪身邊的私兵死傷大半,又逢斷崖,早已無處可逃。
然而直到此刻,她也沒有放開我。
懸崖數十丈,下面是尚未凍透的冰河,而眼前的柳庭芝也帶著軍士半包圍了過來。
「小春,你想和姐姐一起死嗎?」
雷狩雪身受重傷,又馬不停蹄地逃亡許久,聲音虛弱。
我自玉京樓門口被她帶走,就一路沉默,拒絕與她做任何交流。
一個窮途末路之人,又有什麼可以騙的呢?
饒是做娼女做了那麼久,此時我也不愿再對雷狩雪耍心機使手段了。
「開口喚你,無非是權宜之計的周旋。」
「我從沒有認可過你是我姐姐這件事,不要再自稱了。」
「雷狩雪,你不覺得自己惡心嗎?」
我坦誠地回身望著雷狩雪,撕破了我和她之間最后的和平。
「你拉我跳崖,我會認栽,這不假。」
「但就算攜手到了黃泉路上,陰司判官前,我也不會承認你是我姐姐的。」
柳庭芝帶著他的人馬已經圍了上來。
雷狩雪扯著嘴角,緩緩地松開了鉗制住我的手,仰身朝懸崖下倒去。
「可我承認,小春。」
鵝黃色裙裾如細碎迎春花般砸在了河水中,輕微地翻滾起伏了下,便消失不見了。
天地之間,忽地寂靜。
我呆呆地望著崖下裹著碎冰滔滔東流的銀色河水。
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抓住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卻撲了個空。
柳庭芝畢竟是個男子,不太方便上前查探情況。
于是夾雜在人群里做他副手的王載微急急地沖上前來,將跌坐在地的我攙扶起來。
我順勢轉過臉來,王載微忽地愣住。
「小春,你為何流淚?」
27
在我被柳庭芝護送回帝都時,所有的事情都塵埃落定了。
李醉晚毫不猶豫地斬殺了自己的幾個侄子,順利登基。
她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取消境內青樓。
所有的娼女都得到了一筆安身立命的錢財。
有家的皆被遣散回家。
沒有家的則按照朝廷的安排,或讀書,或做工。
李醉晚的旨意里還說,若是有貧苦人家依舊想要賣女兒的話,可以賣進女子書院。
這是我與女帝陛下的約定之一。
具體履行得如何且不論,她有履行的心,于天下女子而言就是好事。
第二道旨意則是將雷相全家處斬。
這是我和女帝陛下的第二個約定。
然而此時此刻,我并不想去觀斬,也不想再對雷相或者陳氏說什麼故弄玄虛的話。
我只想去找到阿蓉。
太累了啊。
復仇路上跌跌撞撞走了那麼久,就算不是一個人,也消耗了我太多太多的心力。
塵埃落定之后,我連仇恨都不愿意想起,只想著在她的懷里,或許能夠得到喘息的契機。
小娘的棺材被我從雷家的墓園里起了出來。
我將她的尸骸仔細地燒成了灰燼,拿上好的青瓷骨灰罐裝好。
這個被世道困住了一輩子的娼女,終于在死后的若干年里,獲得了應有的公道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