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啞然,被婢女們客客氣氣地請了下去。
桌子被很快地收拾妥當,山珍海味像流水一般上來,仿佛剛剛的插曲沒有發生般。
雷相隨意吃了幾口,也徑直拂袖而去。
「很可笑吧?」雷狩雪慢慢地喝了口濃白的魚翅湯,「門當戶對,兩姓聯姻。世家公子和大家閨秀,為了家族利益聯姻,表面金尊玉貴地風光了半輩子。事實上呢?兩個都不懂得情為何物的人,生了個誰也不愛的女兒,還要勒令女兒變得和他們一樣,權衡利弊地活著,為家族延續榮光。」
我沉默著拿起公筷,在雷狩雪面前的盤子里放下了一塊炙鹿肉。
雷狩雪夾起炙鹿肉塞進嘴里,咽下去之后才開口問我:
「喝酒嗎?」
按規矩,過年守歲的時候不應該喝酒,但雷相和陳氏都不在。
而且我想喝。
雷狩雪便讓人上了些果酒。
我和她心情都不是很好,因而就對坐著一杯一杯地喝了下去。
未承想到這果酒初時甘甜,漸漸地酒勁兒就涌上了頭臉。
醉意順著血流淌過軀干和四肢,雷狩雪清明的雙眸也逐漸迷蒙了起來。
她斜倚在我的肩膀上,攬著我不撒手:
「小春……還好有你。」
淚水順著她的眼眶流了滿頰,讓雷狩雪整個人宛如棵被雨淋到濕漉漉的花樹。
姐姐呀姐姐。
你明明是個瘋子。
喝多了之后,怎麼還哭得像個好人呢?
我抬起手,本打算推開雷狩雪。
最終還是嘆了口氣,將五指緩緩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誰都有不理智的時候。
我也是。
偶爾縱容一下失意的瘋子,也沒什麼吧。
正當我準備喚翠微過來,讓她扶著雷狩雪回房間睡覺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了沉悶的鐘聲。
一共九下。
九是至尊之數。
九聲喪鐘則代表著……
那位掌控了天下接近四十年,積威甚重的陛下,今夜駕崩了。
而在雷府之外,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躁動聲與士兵闖進來的聲音。
翠微慌亂地跑進花廳,我站了起來,將半醉半醒的雷狩雪推到她懷里。
下一瞬,渾身戎裝的王載微出現在廳堂門口。
「喲,」我心知塵埃落定,但還是沒忍住打趣道,「王大人沒死啊。」
王載微左肩的傷顯然未好,她看了看我,抬起右手抽刀。
脆響過后,鎖在我腳上的腳鐐應聲而斷。
「不曾把你從玉京樓里贖身出來,又怎麼敢死?」
王載微先是朝著我調笑一句,這才抬頭揚聲:
「奉長公主之命,你自由了,小春。」
25
脫身之后,我第一時間并沒有去找正在忙于發動宮變奪權的李醉晚。
也沒有囑咐王載微將雷府所有人拿下關押。
而是徑直要了匹馬,頂著寒風,一路狂奔到了玉京樓門口。
自我接手玉京樓成為管事,又有了長公主府的資金支持后。
娼女們的身契大部分都被我做主歸還,又是除夕這樣的日子。
玉京樓就格外空蕩。
可再骯臟再空蕩的地方又如何呢?
只要有那個人在身邊,就不覺得骯臟,空蕩處也會被填得很滿很滿。
我迫不及待地跳下馬,瘋狂地拍打著玉京樓的大門,胸腔里那顆心在夜色里怦怦直跳。
過了許久,里面終于有人應門。
阿蓉打開條門縫,半張姝麗的容顏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
見到是我,阿蓉先是驚訝,隨后整個人都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小春!」
「是我,」我柔聲安慰道,「我被帶走這些時日,你嚇壞了吧?」
兩個人之間,明明我要小些年紀,她要年長些。
但阿蓉素日里都把我當成主心骨,反倒對我言聽計從。
見我回來,她難免情緒外露些,撲進了我懷里:
「妾沒有害怕,妾只是擔心小春的安危……」
我憐惜地伸手,摸了摸阿蓉的臉。
聞著她身上淺淡的脂粉香,終于安定下來。
「無須擔心,從今往后,我再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于我雷驚春而言。
阿蓉是一個我少時缺失的軟弱的影子。
不像雷相拋棄我,不像小娘不懂我。
也不像李醉晚那麼高不可攀,更不像雷狩雪這個偏執的瘋癲的姐姐。
世上只有她是完完全全屬于我的。
都說鏡里花難折,可笑的無非是探手之情。
可是,可是,誰又不是個癡人呢?
正當我想要拉起阿蓉踏進玉京樓的時候,身后卻忽然傳來個熟悉無比的聲音:
「倒是我找錯了對手,李醉晚在你眼里也不過爾爾。」
「小春真正的心之所向,是這個不起眼的娼女啊。」
我下意識地將阿蓉重重推回到玉京樓門檻內,反手拉死大門上的銅環,厲聲呵斥:
「別出來!聽到什麼動靜都別出來!」
旋即,我豁然回頭。
翠微攙扶著雷狩雪,兩個人正站在我身后不遠處。
血順著她腰腹間的口子流下,打濕了裙裾。
她以長劍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軀,微微顫抖著開口。
身后,則是一隊盔甲上有雷家家徽的甲士。
同樣個個浴血。
陰養私兵,雷家好大的膽量。
「大小姐,再不離開帝都,被柳家的人馬圍住,就很難脫困了。」
翠微輕聲提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