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沐娘子平日里只是打理祖傳的奪春暉鋪子,輕易不會上門出活的。
讓她出馬為我量體裁衣,價格便是千金也打不住。
雷狩雪這是要玩什麼花招?
翠微領命,正要離去的時候,雷狩雪又想了想,再度叫住了她:
「順便把陛下賜的夜明珠找來照明,等會兒天色就暗下去了,燭火傷眼。」
夜明珠很快被翠微送了過來。
柔和的珠光點亮了雷狩雪和我有著八分相似的面孔,清輝奪人。
她今日就和吃錯藥了一般,見我不欲搭理她,愈發過分了起來。
竟伸出手來拉住了我的手,細細地開始絮叨了起來。
話里盡是親近之意:
「沒想到父親真的把你找了回來,我還以為他做不到呢。」
「我自小被母親管教得極嚴,三歲開蒙便要跟著女夫子讀書。」
「閨閣女子需要學的不需要學的,我都要學,否則母親和父親便會不悅。」
「怕有婢子找我玩,分散了我的心思,院中與我同齡的婢子都被遣散出去了,盡留下那些無趣古板的老嬤嬤。」
雷狩雪的手很暖。
我不自在地抽了兩下,卻沒有較過她的手勁兒。
她不動聲色地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語氣愈發溫柔了起來:
「小春,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時,我當真是欣喜若狂。」
「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在悄悄想著你是個什麼性格什麼長相的姑娘……」
「可想來想去我也就只能得出一個結論,無論你是什麼樣子的,你都是我血濃于水的妹妹。」
「我向嬤嬤和母親套話,得知你在玉京樓受苦,便把每個月的月例銀子存了起來,想要打通關節,再買好宅地,將你安置好。
」
「那日我去玉京樓,其實不是去看你笑話的,是為你贖身的。」
「你那時帶著你母親出逃,又被玉京樓的管事碧桃抓回去,用鞭子打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
「可你的眼睛那麼明亮,那麼倔強,又那麼不顧一切……」
「我知道木已成舟,你恨上了父親和我母親,勉強把你帶回雷府,你也只會仇恨于我,認定了這是施舍,于是便把身上所有銀子給了碧桃,讓她放過你。」
我渾身上下一僵,不可置信地望著雷狩雪。
那時我差點被打到斷氣,碧桃卻啐了口在地上,讓人停手。
碧桃怒氣沖沖,言說要不是有人力保,定會打死我這個不知好歹的貨。
我以為是小娘的求情做了數。
原來竟是她使了銀子?!
雷狩雪見到我不可置信的神情,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如風般縹渺:
「小春,你比我想象中更生機勃勃,可你總是那麼不聽話……」
「如今表哥死了,母親被軟禁在佛堂,父親也將你接了回來。」
「你會愛我嗎?」
「會放棄仇恨,把我當成真正的姐姐來看待嗎?」
我心頭震響,如同再度聽到了淳化寺的佛鐘。
振聾發聵。
「我不知道。」我別過臉去,不再看雷狩雪期待的神情。
這句倒是實話。
雷狩雪就淺淺地笑了:「不知道嗎?這樣也好。」
「小春啊,你既回來了,便一直一直留在雷府陪著我吧。」
「知道抑或是不知道,都無所謂了。」
雷狩雪那張秀雅的面龐宛如幅工筆仕女圖般嫻靜。
可這副溫柔姿態,落在我眼里,終究是不可抑制地帶來了些心驚膽戰之意。
兩人對坐無言許久,我還是開口了:
「小娘的棺槨呢?」
「姨娘的棺槨被父親埋在帝都西山雷家的墓園里。」
雷狩雪回答我。
我闔了闔眼,再不說話。
無論如何,我會把小娘帶走的。
不管別人甚至在九泉之下的小娘自己怎麼看,我都絕對不會承認她屬于雷家。
天色已暮,室內寂靜。
內間里珠光盈盈,外面院子里更是燈燭浩蕩。
雪再度落了下來,落在了那十幾株怒放的紅梅上。
綿軟而又冰涼。
20
我被困住了。
被雷府這間古樸靜雅的院子困住了,被臥房里堪稱豪奢的布置困住了。
更被那些看似恭謹,實則我走到哪兒她們跟到哪兒的婢女困住了。
來到雷府的第十天,我依舊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走了之后玉京樓的情況。
更不知道長公主李醉晚得知了此事后是什麼反應。
我可以出自己的院子。
但每當我想要接近雷相的議事廳和書房時,就有侍衛不動聲色地攔住我的去路。
我可以用書房里的上好生宣和灑金徽墨寫任何書信。
但每當我試圖收買或是利誘婢女們給我送信,不到兩個時辰,敢與我搭話的人就會消失在我面前。
我也可以求見雷相。
但我心里清楚,這個老賊是不可能放我走的。
我同樣可以去找雷狩雪。
但那日我初來雷府,她說的那些話足以讓我對她避而遠之。
硬碰硬的對抗,我雷驚春自是怡然不懼。
可這種軟刀子下,再多的雄心壯志也會被生生磨成歲月靜好。
真想燒掉雷府和自己的院落啊。
可就算真動手那麼干了,逃掉的概率也并不算高。
雷相囑咐在前,雷狩雪盯著在后,真亂起來,半個雷府仆婢都會盯著我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