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相老神在在地說。
好,好一個妾室。
小娘被陳氏發賣進玉京樓,成了二等花娘。
為了保住我,不知道在私底下向管事碧桃磕了多少個頭
生下我后,月子都來不及坐,就被碧桃以恢復身條為由,一日只給一餐。
她跪在管事碧桃腳下苦苦哀求的時候,你可曾記得她是你的妾室?
她大著肚子去陪酒,強顏歡笑欲吐又不敢吐的時候,你可曾記得她是你的妾室?
她在坐月子的時候被斷了飲食,被迫下床練舞,惡露從大腿一直流到繡花鞋的時候。
雷相,你又可曾記得她是你的妾室?
你不記得!
若不是我借著長公主的勢把陳家一大家子送到了黃泉路上!
你這種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壓根就不會記得我和我小娘這兩個螻蟻!
人到了情緒的盡頭,反而會沉默下來。
「你想要什麼?」
我無視了掌心的刺痛,任由血液滴在雪白的狐裘上。
「雷家的血脈,絕不可以流落煙花之地。」
雷相口氣倨傲,言下之意十分清晰。
這是讓我認祖歸宗呢。
想到這兒,我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差點沒有背過氣去。
不動聲色地避開阿蓉那只為我順氣的手,我強行按捺住情緒,輕聲開口:
「好,我回雷家,父親容我去玉京樓收拾一下。」
「現在就走,沒有選擇。」
雷相見我屈從于他,口吻依舊不喜不怒。
雷府的侍衛們慢慢地圍住了我的馬車。
在雷相的示意下,為首的侍衛長將脫籍文書遞給了我。
我盯著脫籍文書許久,終究還是用右手食指蘸了點掌心處的血,按下了手印。
「請二小姐上車。」
侍衛長收起了我的脫籍文書轉交給雷相,恭敬垂首。
一輛同樣掛著雷家家徽的新馬車停在了我面前。
我緩緩地脫下染著血的狐裘,把玉京樓管事的牙牌遞給了阿蓉:
「玉京樓的事情,你多照拂。」
阿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懵懵地看著我。
全然一副沒反應過來的樣子。
我不愿她被卷入雷家和長公主之間的爭斗,更不愿意讓雷相得知她對我的重要性。
只匆匆將白狐裘卷了起來,并著牙牌塞到她懷里。
趁著彎腰的工夫,低聲沖著她說:「染血就不能用了,可惜了這件好皮子。」
倉促之間,我也只能暗示阿蓉到這兒了。
侍衛長再次催促:「請二小姐上車。」
我沒吭聲,從玉京樓的馬車里緩緩下車,又慢慢爬上了雷府的馬車。
雷府的馬車車廂很大,里面有兩個打扮齊整的婢女已經在等我了。
「奴婢翠微/蘇眉,見過二小姐。」
婢女的行禮極為標準,看著就是豪門富戶的出身,規矩得很。
本想挑刺的我,挑不出什麼刺來,只能坐下后閉著眼睛不搭理她們。
馬車從角門一路駛進雷府的時候,胸口那口惡氣才緩緩地被我強壓下去。
氣一順了之后,我表面低著頭假寐,心中卻覺得事情開始有趣起來了。
雷相想要把我抓進雷府監管起來,可這也未必全然不利于我。
因著是娼女出身,我從小讀的書不算多。
可我讀過的每本書,我都記得。
書上說,近水樓臺先得月。
書上還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未有知而不行者。
現下,我雷驚春要去驗證驗證一下書上的道理了。
19
許是我這條爛命還有用,雷府對我的待遇還不錯。
為我安排的院子占地不小,風格古樸素雅,更兼之栽種了十幾株紅梅。
艷紅色花瓣上還沾著未化的雪屑,寒風吹拂間,冷香絲絲縷縷,撲面而來。
內間更是奢華。
檀木為梁,珍珠為簾。
書房里沉香木的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古籍孤本,臥房里床上鋪陳著暖玉枕頭和云錦衾被。
若沒有里里外外站著的十幾個二等三等婢女監視,當真是瑤池仙娥的居所。
如此豪奢的手筆,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民脂民膏在。
我垂下眼眸,隨意找了個地方坐著發呆。
阿蓉現下回到了玉京樓嗎?
雷相的人有沒有為難她?
李醉晚看到我那件白狐裘上的信號了嗎?
她會聽我的話去行事嗎?
正沉溺于自己的思緒之中,翠微上前低聲詢問:
「二小姐,大小姐在院子外面。」
是雷狩雪啊。
「不想見。」我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忽地想起她對我的態度,又改了口風,「算了,讓她進來。」
地龍暖烘烘的,因此雷狩雪斗篷下的衣衫倒也簡單。
妃色綾襖配了條月華裙,愈發顯得她整個人身段輕柔,如同天側霞光。
「小春,」雷狩雪像是我與她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住著舒服麼?」
見我不開口,她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親自指揮婢子們布置的,可還喜歡?」
我木著一張臉,只是盯著雷狩雪的裙裾上的蘭花刺繡發愣。
窺見了我的目光之后,雷狩雪立刻招手叫來翠微:
「去,跟管家說,明日讓沐娘子上門,給小春量體裁衣。」
「把庫房里所有的料子都拿出來,任由她選。」
帝都的沐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的繡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