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7
帝都初雪下得很大。
似是想要掩蓋著朝堂的動蕩與狼藉。
茫茫天地,峨峨帝都,定身周目,六合八極,皆涂然皚皚。
這場雪放晴之后,我把風娘叫了過來。
一紙脫籍的文書,上面劉風閑三個字僅僅規整,不算好看。
我承認,確實得找個先生過來,監督我練練字體,補補短板了。
「按個手印吧,」面對著風娘的訝然,我輕輕開口,「向長公主求的,你自由了。」
陳家倒臺之后,風娘這枚棋子就可有可無了。
我給趙小姐去了封信,得到她奉養母親的承諾之后,這才向李醉晚求了關系。
風娘自打看見了放籍的文書后,就一味地低著頭。
許久,她鬢后斜插的雙頭鸞釵微動。
我注目望去,才發現有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滾滾而下。
「按個手印,收好文書就走吧,玉京樓不是善地。」我口吻軟了瞬。
風娘強忍著眼淚,朝著我深施了一禮:「這些日子,多謝小春照拂。」
她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您是個好人。」
你眼瞎麼?
從哪兒看出來我雷驚春是好人的?
先把你的脖子勒緊,讓你窒息,等到你以為自己要死而絕望的時候,再把白綾松開。
你竟真會感覺到先前的暴虐乃是自己的錯覺,從而放松警惕,為上位者的恩賜而喜悅。
蠢得厲害。
我沒說什麼,躲在暗處看著風娘上了書院的馬車。
正在馬車想要踏雪離去的時候,阿蓉追了上去:「娘子且慢行。」
馬車車簾撩開,探出風娘的半張臉來。
阿蓉站在馬車旁,不容推辭地遞過去個雞翅木的大匣子。
那里面是風娘這些日子來給玉京樓賺的錢。
有李醉晚源源不斷地為玉京樓提供資金,我并看不上這些銀兩。
她盡數拿走,來日遇到難處,也可傍身。
兩人交談了幾句,載著風娘的馬車這才踏碎地上瓊瑤似的積雪,留下兩道車轍行遠了。
阿蓉回身,剛進玉京樓的大門,就看到了藏在門后暗中觀察的我。
她毫不意外地笑:「怎麼?小春舍不得啊?」
「舍不得又如何?一枚棋子罷了,真以為我會在意?」我冷笑。
阿蓉笑得前仰后合:
「妾沒明說是舍不得人還是舍不得別的呀。」
「萬一小春是舍不得風娘這些日子來賺的纏頭錢呢?」
我意識到被阿蓉詐了一詐,登時恨恨閉口。
阿蓉笑得更歡。
從前阿蓉可是玉京樓一等一的老實花娘。
如今呢?
好的不學,凈學些沒溜的。
我真是太縱容她的性子了。
「那匣子裝銀錢綽綽有余,你往里面添東西了?」我嫌棄地看了眼阿蓉。
「一副銀鎏金的頭面,」阿蓉點了點頭,又想了想,「風娘畢竟陪伴了妾那麼久……」
呵,我就知道。
明明自己也是個娼女,卻天天沖著誰都是副濫好心的樣子。
我翻了個白眼:「拿上我的狐皮大氅,讓車夫把馬車套上。」
馬車晃晃悠悠地載著我和阿蓉來到了帝都最好的首飾鋪子。
不一會兒,馬車晃晃悠悠地再度駛向玉京樓。
阿蓉坐在車廂里,捧著手上赤金鑲嵌紅寶石的頭面,似是還沒有緩過神來。
「妾受之有愧……」她喃喃道。
「拿著吧,」我抽出支沉甸甸的金釵簪在阿蓉頭上,「再有二十幾天過年了,誰家女眷年節不戴頭面的?」
赤金的流蘇垂下來,低掛在阿蓉頰邊,襯得人有股說不出的明麗嫵媚。
我心念一動,正想要攬過阿蓉的肩膀。
還未伸手,馬車便忽地停了下來。
穩住身形后,我掀開車簾,探頭看去。
前面有輛古樸的馬車攔在路上,藏藍車簾正被趕車的車夫恭敬地卷起。
車廂里的老者白須青袍,身形瘦長,神氣內斂,眸子中英華隱隱。
看清楚此人的面目之后,我明明披著狐裘,卻還是忍不住后脊一寒。
當真是——
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來。
陳氏的夫君,雷狩雪的父親,皇帝極為倚重的雷相,小娘到死都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雷仲化。
我飛速地反應過來,口吻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言辭卻拉滿了十足十的惡毒之意:
「怎麼,小的打不過妾,就開籠子放老的出來咬人?」
「萬一雷相也弄不死妾這個娼女,那該如何是好呢?」
「或許可以把令尊從宛陽祖墳里起出來,挪到玉京樓前面放一放?」
18
雷仲化端坐朝堂多年。
明顯比我那個便宜姐姐雷狩雪更能沉得住氣。
他把我的挑釁之詞聽了個一清二楚,面上卻如古井般波瀾不驚:
「你娘的棺材,我已經命人從義莊帶走了。」
話語平平淡淡,聽在我耳邊卻如驚雷般炸響。
小娘死后,我發誓要覆滅掉整個雷家,用所有人的血平息她的委屈。
于是我在攀上長公主后,給小娘花重金打了口陰沉木的棺材,送到帝都最貴的義莊停靈。
本想著等雷家倒掉之后,讓小娘入土為安。
如今棺材卻被雷相帶走了!
染著蔻丹的指甲被硬生生掐斷在掌心,我以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姿態開口:
「把我娘還給我!」
「她不只是你娘,也是老夫的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