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霜身上的傷痕自然是假的。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駙馬有沒有打過她,已經不重要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
陳勤被當著所有朝臣的面剝去了官服,連同陳家在帝都的一百多口子人一同下了詔獄。
駙馬被勒令與李醉晚和離,和他的父親滾去詔獄做伴。
捉拿陳家在江南老家的族人旨意,也當場下發。
面對皇帝的怒火,所有人都噤若寒蟬,沒有誰敢去上前求情。
也包括雷相本人。
朝堂上人精最多,大家心里都知道,陳家完了。
沒有再去落井下石,已經是眾人看在雷相的面子上,不趕盡殺絕的行為。
經過三法司會審后,陳家的結局由陛下親自敲定。
斬立決。
圣旨上的朱筆落在旁人眼里自是刺目。
可落在我雷驚春眼里,則成了十足十喜慶的一抹紅色。
初冬的寒風和冰刀一樣,一下一下刨著行人的骨。
然而這并不影響百姓們在菜市口熙熙攘攘的擠。
畢竟農閑,又是闔族殺頭的大熱鬧。
看一場,也能與鄰里街坊、親朋好友做做年節談資,不是嗎?
李醉晚派出的侍衛,給我硬在人群視野最好的地方擠出了一片空地。
讓我得以罩著朱槿色海棠蜀繡斗篷,拿著鎏金手爐,好整以暇地觀賞陳家人的血。
一顆又一顆人頭落地。
待到陳家人都被殺盡,我心里稍稍寬慰了些許。
正想離開刑場,有個婦人想要沖到我面前,卻被侍衛攔住了。
我看清那婦人的面龐,挑了挑眉毛,輕聲示意:「讓她過來。」
那婦人正是雷相的原配妻子,雷狩雪的親生母親。
陳家倒了之后,她作為罪臣之女,本該被陛下剝去所有誥命。
奈何雷相到底是上書求情。
只不過到底是雷相門生所吹噓的,雷相為人情深意重,難棄老妻。
還是雷家既不好處理掉主持中饋二十多年的大夫人,更無法容忍當家主母沾染上污點。
也很難說哦。
許是為自己的母家送行,大夫人穿著素衣。
然而素衣和歲月,甚至為母家流下的淚水,都不曾掩蓋她的姿容。
陳氏約莫四十的年紀,哭紅的眼角已有了細細的皺紋。
臉上肌膚卻仍是白皙細膩,猶如上好的珍珠,散發著淡淡的光澤。
比我印象中的小娘好看多了。
嘖,她有如此姿容,掛牌去玉京樓賣春,定能比我小娘賺錢來得多。
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用看貨物的神情打量著陳氏。
陳氏本就目睹母家斬刑,受不得激,見到我的眼神,立刻撲了上來:
「賤人!賤人!」
所幸侍衛們眼疾手快地擋在了我面前,沒有讓陳氏碰到我刻意新換的織銀裙。
陳氏目眥欲裂,再也不見高門貴婦人的體面:「雷驚春,你不得好死!」
「我的小侄子才只有三歲……你好狠的心!連孩童也不放過!」
是的呢,陳勤的小兒子只有三歲。
可是,可是。
小娘被夫人您賣入玉京樓的時候,我還是個胎兒呢。
您狠心在前。
我作為庶女,自然要和當家主母有樣學樣咯。
不喜歡和入了窮巷的瘋狗計較。
因而陳氏的罵聲我不還嘴,只當是歡慶之余的消遣。
動靜越鬧越大,同樣身著素衣的雷狩雪從后面匆匆趕到。
她眼下略帶青黑,稍顯憔悴,上前低聲勸慰陳氏:
「娘,您本就是戴罪之身,不要再鬧了……」
「傳到父親的耳朵里,女兒也保不住您……」
我看著雷狩雪右臉上的巴掌印,心下已有猜測。
想必是雷相在陳家倒了之后才知道我的事情,埋怨女兒知情不報吧。
嗯,至于雷相那封替陳氏求情的上書,想必也有她在背后的手筆。
不知道她是拿什麼東西和雷相置換的。
但顯而易見,保下陳氏這一舉動,讓雷狩雪費了不少心血。
否則以她的年紀和心性,絕不可能在人前流露出疲態。
陳氏聽了親生女兒的話,氣得簡直要發瘋。
她奈何不了侍衛,便扭頭一巴掌扇在了親生女兒的臉上:
「那是你的親舅舅!親舅舅!一大家子人命!你竟指責我鬧?!」
雷狩雪右臉上本就被雷相打得不輕。
如今再挨了親生母親一下,面皮更是紅腫。
有一絲血線順著她的嘴角緩緩地流下,驚心動魄。
「來人,」雷狩雪面對癲狂的母親,低喝一聲,「把我娘送回府上。」
她身邊的侍衛沉默著出現,將依舊在哭號不止的陳氏強行架走了。
我凝視著雷狩雪嘴角的血跡,毫不猶豫地掏了方新帕子遞過去:
「阿蓉新做的,我沒用過。」
雷狩雪接過帕子,將嘴角血跡拭去,輕聲說道:「小春,多謝。」
不客氣。
雷大小姐在我這娼女身上砸了那麼些金子,我總不能見到她落魄就撒手不管。
這顯得我多刻薄,多不近人情啊。
心知雷狩雪出現在刑場上是要為陳家人收尸,我不欲耽誤她的事情,略一點頭,便要離開。
雷狩雪卻開口叫住了我:「小春,表哥呢?」
「陳駙馬在刑場上,剛被斬首。」我轉身回答。
雷狩雪抬眸,打量我的目光明睿到似是要看穿人的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