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瞇著眼睛:「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折子要呈上去麼?」李醉晚詢問我的意見。
「王載微那邊有消息了嗎?」我反問李醉晚。
李醉晚起身,在書房的博古架上按動了一下。
機關轉動聲很輕,暗格里,露出個用以裝書信的樟木匣子。
「都在這里了,」李醉晚說道,「算算馬匹腳程,王大人距離京城也就兩天距離。」
「參吧,參雷家一本狠的。」
我垂下眼睫,如夢囈似的呢喃,心里充斥著毀滅的快感。
「妾等著殿下的好消息。」
李醉晚理所當然地點頭:「我自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兩人對坐到傍晚,書房窗外的晚霞明媚,一瓣秋菊綻在風中。
歲月安然。
安然到仿佛那些殺機與廟堂之上的算計都不存在一樣。
回到玉京樓之后,我將沾著秋夜霜露的斗篷卸下,還給了阿蓉。
阿蓉接過斗篷,正要退下,卻被我叫住:
「把我架子上那幅畫取出來,送到雷相府上,就說是……」
我頓了頓,想起雷相和陳夫人膝下只有雷狩雪一個嫡女。
那雷府中人對她的稱呼應該就不是小姐了,而是大小姐。
「就說是有人送給大小姐的禮物。」
阿蓉取出了那幅畫,領命而去,臨行前又被我叫住:
「雷府門檻高,你多帶幾個侍衛,免得被那群看門狗為難。」
阿蓉聞言,露出個哭笑不得的神情便離開了。
我卸下釵環,打了盆水,就著胰子開始洗去臉上的妝容。
粉漬脂痕掉落,清水變得渾濁起來。
水中我與雷狩雪八分相似的臉漸漸模糊。
一縷被水打濕的鬢發貼在臉上,我胡亂地擦了把水珠,坐在梳妝臺前,摸索著給自己抹上花露。
梳妝臺上銅鏡倒扣。
背面的鏨刻蒲桃紋已然落了層薄薄的灰。
自從我見到雷狩雪那張臉后,便下意識地很少再去照鏡子了。
血脈真是個玄奇的東西。
無論我編織了多少恨意,可在見到那張與我相似的面容時,依舊會下意識地發怔。
我看著雷狩雪,就如同看著另一個不曾被毀滅的自己。
也像是看到了宿命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如何能不下意識地懼怕和逃避呢?
坊間都說,雷相極為寵愛他唯一的嫡女。
反正我是想象不出來,自己在父親膝下做小女兒態彩衣娛親的樣子。
于我而言。
「父親」這個詞自我識字以來,便成了仇人的代號。
無論小娘再三為雷相辯解是大夫人狠毒隱瞞,我都不愿相信半分。
雷家勢大。
雷相更是權傾朝野。
也不是沒有人勸我算了,勸我放下。
可舔過刀尖上的血,又怎麼能認命做弱者?服氣被踐踏?
我偏不認。
我偏不服。
14
雷相被彈劾這件事,在朝堂之上揚起了不小的風波。
他多年為相,依附于他的門生親信成群結隊,在朝堂之上更是黨羽遍植。
這些人能夠通過巴結雷相得到權勢,又飛速地將權勢變現成金銀。
雷相是他們奢靡無度,攬盡天下奇珍異寶的倚仗。
這群人如何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雷相被彈劾?
于是面對驟然對雷相群起而攻之的監察院言官,他們飛速地上折子反駁。
朝堂之上頓時打起了口水仗。
廟堂和江湖有時相隔并不遠,所以近日里坊間的街頭巷尾,同樣有不少人開始談論雷相的事情。
輿情洶洶,流言橫飛。
因此雷狩雪送到玉京樓的那張拜帖,也在我意料之中。
似是知曉我對雷家上下的心結,見面地點不是雷府,而是定在了帝都最好的酒樓里。
我拒絕了。
面對著前來送信的婢女,我以團扇遮面,笑得嫵媚:
「最近有客人包下了妾,雷大小姐若是也想見妾,要加錢的。」
第二次的拜帖很快送到,一并被送到我案幾上的,還有六十兩黃金。
在玉京樓與我春風一度,六十兩白銀便夠了。
嘖嘖,直接撒金子,雷狩雪好豪奢的手筆。
難得有客人約出去,開價又是如此大方,我自然從善如流地收下了帖子。
阿蓉替我整理好發髻妝容,確認無誤后,才目送我上馬車。
見到雷狩雪的時候,她正在動手煮茶。
一脈流水從壺中傾瀉,落在她手中的祭紅茶盞里。
茶香混合著案幾上桂花的花香,氤氳撲鼻,好聞得緊。
「陛下御賜的金瓜貢茶,可惜今年尚未下雪,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的陸子泉水。」
雷狩雪將蓋碗推到了我面前,「小春,你試試?」
我淺淺嘗了一口,就將祭紅茶盞放了下來。
「不合口味嗎?」雷狩雪輕聲詢問,「我讓人拿大紅袍來?」
「不是,」我搖了搖頭,誠懇開口,「太燙了。」
遇到我這種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伙,倒也是蠻為難雷狩雪的。
在她的沉默里,我迅速地把茶盞里的茶水吹了吹。
不那麼燙嘴之后,趕緊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既收了錢,那該給客人的面子,還是要給足的。
放下祭紅茶盞之后,我主動打破了沉默:「好茶,倒是多謝雷大小姐款待了。
」
「你該叫我一聲姐姐。」雷狩雪認真地看著我。
那不行。
給錢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