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熬上一熬,傷口會愈合,指骨也會緩緩長好。
待我雙手能夠靈活如初的時候,已是到了重陽節前后。
幾月以來,風娘從她那位時常來玉京樓「探望」的竹馬嘴里,套到了不少關于雷家的情報。
人無法時時刻刻都保持著警惕。
酒醉之后,床幃之間,總會透露出信息來的。
這些閑散話語或許有些摻水的成分在。
但相互交織印證還原后,真實度會大大提升。
而只要抓住關鍵的幾條內容,就有把握給那位高高在上的雷相添堵。
父親,女兒不喜歡你坐高堂。
女兒希望你被拉下來,拉到深不見底的泥濘里。
永生永世,生生世世,被人踐踏羞辱,不得翻身。
連同雷家和陳家一起。
阿蓉在雅間門口守著,風娘呈上來幾張紙。
不愧是官家女眷,一手簪花小楷足以見風娘當初的功底。
我盯著那幾張紙,覺得應該抽空找風娘取取經,讓她指導下我的字體。
風娘見我不說話,許是心下忐忑,臉上也染了些不安:
「寒郎畢竟只是雷家旁支,官職也不高。」
「妾能從他身上得到的,便只有這些了。」
寒郎。
這個稱呼,有些意思。
我聞言,緩緩地將目光從薄薄的紙張挪到風娘臉上。
風娘察覺到了我的目光,略有些懼怕地低下了頭。
「見過外面攤販賣的琉璃花釵嗎?」
玉京樓就坐落在花街正中,來往的娼女樂妓多如過江之鯽。
也因著女子多,賣胭脂水粉簪釵衣裳的小商販,這附近從來不缺。
風娘來玉京樓時間也不短了,自然是見過的。
「妾身見過。
」她低著頭開口。
我站起來,走到風娘面前,挑起她的下巴,端詳著她的五官:
「世間女子的命運,就宛若小攤販手中的琉璃花釵。若是有人愿意買下仔細收藏,便能在妝匣里嬌艷欲滴,永遠不會凋敗。可若是在男人手里傳來傳去地觀賞,或遲或早,都會掉在地上。而落地的瞬間,再漂亮再明艷的琉璃花,也只不過是一地的碎片罷了。」
說完,我松開了鉗制風娘下巴的手,靜靜地再度開口:
「別做夢了,更不要相信你那個寒郎的鬼話。」
「你是官賣的娼女,別說平時,便是逢赦也無法贖身。」
「除非你死,或是我背后的主子得了勢,親自下令,不然別指望離開玉京樓。」
風娘不再說話。
有眼淚順著她的下頜滴落在裙裾上,砸出圓圓的水漬。
終還是心軟,我嘆了口氣:「此事完成之后,我會想辦法還你自由身。」
風娘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悄無聲息地落淚。
最后我無奈,還是叫來了阿蓉,把人從雅間扶了出去。
敲打完有可能會被男人哄騙從而不自覺蒙騙我的風娘,我這才嘆了口氣。
為什麼她們就非要相信男人呢?
男人身上究竟有什麼妖術,能把她們個個都騙成這樣?
小娘是這樣的,阿蓉是這樣的,風娘也是這樣的。
看得人頭疼。
強迫自己把這些糟心的事情甩出腦海,我粗粗瀏覽完這幾張紙。
隨后寫了張紙條,一并塞進信鴿腿上的信筒。
鴿子振翅而飛的方向,正是長公主府。
有些事情,李醉晚調動人馬去驗證,比我去驗證,有效率得多。
信鴿飛出去不到三個時辰,長公主府的馬車就停在了玉京樓的后門。
縮進樓里養傷不少日子,還是第一次出來ŧù₇。
病起不知秋幾許,飛來黃葉滿庭中。
冷風微起,鉆進鼻腔,激得我打了個重重的噴嚏。
正猶豫要不要回去加件衣裳時,阿蓉已急匆匆地抱著斗篷趕到:
「小春,別受風。」
撩起車簾,我望著倚在后門門框上目送著馬車離去的阿蓉。
她來得著急,踏碎庭院一地落葉,裙角處還粘著截短短的枯枝。
這個女人始終靜默,始終溫柔。
也始終守在我身邊。
天下間恨我的人多了去了,與之相對,我有的是收拾他們的手段。
可面對愛著我的人呢?該怎麼樣去回應?
小娘沒有教過我。
我自己,似乎也還沒有悟出來呢。
13
李醉晚手底下的人一一驗證了風娘套出來的情報。
約莫四成真,六成假。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一條是,雷家在宛陽祖宅祭祖的時候,規制逾越。
琉璃瓦乃皇家太廟封頂上專用。
王公大臣和平民百姓的祠堂,則只能用次一等的黑活瓦。
可許是雷相的權勢如日中天,連著雷家的族人都開始跋扈了起來。
他們在去年翻修雷氏祠堂的時候,竟用了琉璃瓦。
「這可是實打實的僭越。」我坐在李醉晚的書房里。
李醉晚的表情也相當微妙:「父皇只是老了,還沒有死。」
「若是他知道自己最信任的雷相,在背地里干這種挑戰皇權的事情,估計會雷霆大怒吧。」
桌面上散落著幾張折子,我隨手翻開看了看。
全都是監察院的官員提前寫好,彈劾雷家僭越之罪的參本。
不愧是言官手筆。
罵起人來,個個都文采飛揚。
都說對子罵父則是無禮。
但無禮這個舉動本身,就很是讓人精神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