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塑木偶罷了,竟敢高居座上,妄稱神佛!」
「他日給我機會,定要把你們全部推倒砸碎!」
鬧成這個樣子,住持終于出現,黑著臉讓人帶我去客院換衣服了。
我嚴重懷疑一件事。
若不是提前捐了堪稱豐厚的香火錢。
或許淳化寺會讓我領教一下寺里武僧的技藝。
8
用熏籠熏干頭發,重新盤起髻來,又換了衣裳,喝了大碗防治風寒的苦藥。
這才晃晃悠悠地去前面找風娘和阿蓉。
也不知剛才那幕有沒有嚇壞她們兩個。
剛湊近淳化寺正殿,阿蓉嬌嬌柔柔的聲音就飄了過來:
「該買哪束花供佛呢?我拿不太定主意,風娘你覺得呢?」
進淳化寺門口時,我就看到了正殿門口廊下有賣花的沙彌。
還有心思挑選供佛的花木,想來是兩人沒有因我而受驚。
風娘還未曾開口,一個陌生而清越的女聲忽地插話:
「這位娘子,你左手邊的梔子就剛好。」
衣裙瓔珞微微摩擦響動的聲音傳來。
阿蓉應當是轉頭回身望向來人,忽地訝異:「小春?」
我腳步一頓,干脆利落地站住,繼續靜靜地聽著正殿內的動靜。
「娘子認錯人了吧?」
隔著一道墻壁,那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阿蓉似是反應過來,語調里帶著歉意:「這位娘子和妾的主人樣貌相似,妾失禮了。」
那人笑道:「無妨。」
頓了頓,阿蓉有些為難地說:「娘子推薦的梔子很香很甜,但其中有朵花瓣邊緣已然泛黃,好可惜。」
「這些花木來到淳化寺,使命就是供佛。」
「這束梔子花因為花瓣邊緣泛黃,別人可能不會挑選它。
」
「但娘子若是買了,把它送到佛前供養,便是娘子成全了這束梔子。」
「也是娘子與梔子有善緣,因而在無意中積累了功德。」
那女子含笑開口,勸說著阿蓉。
每句話都似是帶著禪意,又似是無心之言。
阿蓉恍然大悟,開開心心地掏了銅板,買下了那束梔子。
待到阿蓉拉著風娘一起進正殿供花后,我才緩緩地從影壁后轉了出來。
賣花的沙彌似是得了囑咐,見到我后,雙手合十地喊了聲「阿彌陀佛」便匆匆離去。
一時間,淳化寺正殿廊下,只剩下我和那位身著鵝黃衣裙的陌生女子。
聽到我的腳步聲,那陌生女子轉頭,露出半截如畫的眉枝和嫣紅的唇角。
饒是做了心理準備,我還是愣住了瞬間。
眼前的女子肌膚嫩如新摘的茭白,被正殿供奉的油燈映得剔透晶瑩,微帶透明。
她的五官更是嫻麗端雅,兼之舉手投足的那股溫和的書卷氣。
竟是個不遜于長公主的絕色。
若不是眉目間同我有八成相似,暴露了她出身雷家的事實。
高低我得冒著被住持活活打死的風險,在佛門重地再行自薦枕席之事。
「需要我自報名號嗎?」女子靜靜地凝視著我,忽地一笑。
不必。
我知道你。
我的親姐姐,雷相和大夫人唯一的嫡女。
雷狩雪。
我把這三個字在心口處過了遍,壓下胸中隱隱的殺戮欲望。
在不知道對方來意如何的情況下,最好讓她先開口。
「十二歲的時候,母親身邊的嬤嬤說漏了嘴,我才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
雷狩雪站在階下,沒有回身,而是抬頭望著瓦片上滴落的殘雨。
妹妹。
這個稱呼,真是太可笑了。
我死死地凝視著雷狩雪從鵝黃衣領里露出來的那片白皙的脖頸。
那麼秀麗嫻雅的美人,想必被擰斷脖子的那瞬,聲音也會好聽吧。
「母親視你和你的小娘為禁忌,那時我也小,便一直沒有出相府尋你。」
「我及笄之后,打聽到人在玉京樓,便抽空尋了過去。」
「看到的,卻是玉京樓管事把你吊起來打。」
是帶著小娘逃出玉京樓,又因著賤籍被抓回來的那次。
雷狩雪那時,竟在現場看著我挨打嗎?
說不清道不明的屈辱感再度涌上心頭。
甚至因著眼前人和我立場相悖,這份難堪幾乎要壓斷我的脊梁。
「但我注意的不是你身上的傷,而是你有一雙燃燒著仇恨的眼睛。」
雷狩雪裙裾揚起個優雅的弧度,回身直面著我。
「我本想把你贖出來安置。」
「可你的嗔心太重了些,小春。」
她的臉上,皆是嘆惋。
此時烏云散盡,淳化寺正殿外青石板上的積水倒映著夕陽,波光瀲滟。
我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忽然刻薄地笑了:
「雷狩雪,你真是個偽善的賤人。」
她能坐而談禪,她能嫻靜淡然,只是因為她剛巧比較幸運罷了。
很幸運地托生在雷相府邸成為大家閨秀。
很幸運地從內宅主母肚子里爬出來成為嫡女。
所以她理解不了被命運凌辱的娼女。
又因為不理解,所以她對被凌辱的人發起了以憐憫為名的羞辱。
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被賣到玉京樓的人是她,叉開腿當婊子的那個人是她。
她還能笑得出來嗎?
也可能確實笑得出來。
畢竟倚門賣笑,又何嘗不是一種笑?
雷狩雪臉上無可指摘的微笑神情,隨著我的那聲「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