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大人臉上還印著胭脂,身上也沾了阿蓉的沉水香,袖口上更是沾著酒漬。
可他叱責起長公主用下作手段收買朝臣,行牝雞司晨之實的樣子,格外義正詞嚴。
我躲在屏風后面,聽著他辱罵長公主,臉色一寸一寸地冷了下來。
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只能用事實教教他怎麼做人好了。
趁著上菜的時候,我命婢女們給了阿蓉信號,示意她拖住趙大人。
到了后半夜,果不其然,外面遙遙地傳來了七聲喪鐘。
皇后去世了兩任后,天子嘴上不說,心里認定了自己克妻,便讓穆貴妃代為執掌六宮。
穆貴妃性情仁慈柔和,執掌六宮十幾年來未曾出錯,同天子雖名義上不是夫妻,卻有夫妻之情。
貴妃上個月便病重。
長公主李醉晚身邊的醫女,出入宮廷時偷偷給穆貴妃把脈,判斷她活不了多久了。
穆貴妃薨逝,以天子對她的恩寵,定會實行國喪。
而在國喪期間,官員到玉京樓尋歡作樂,被人鬧到皇帝那里去……樂子可就大了去了。
更兼之皇帝年邁,多疑得很,老覺得自己彈壓不住蠢蠢欲動想要站隊的朝臣。
那麼一個可以順勢清洗朝堂的大把柄送到他手里,該是個多好的借口啊。
趙大人,你自求多福哦。
罵完長公主李醉晚之后,趙大人本想離開。
架不住阿蓉實在是很會伏低做小的一個人,加上他喝得也不算少,便干脆留宿在了我們玉京樓。
接近五更天的時候,窗紗上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個用茶水畫的圓。
小娘命我讀了些書,可阿蓉卻大字不識,這個圓已經算是我倆能夠達成共識的復雜信號了。
「可以了。」我同身后的北城兵馬司副都指揮王載微說道。
五城兵馬司,即中、東、西、南、北五城兵馬指揮司。
為負責帝都巡捕盜賊,疏理街道溝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門。
王載微是北城兵馬司副都指揮,官位來自于她那個抓捕要犯卻殞命街頭的父親的恩蔭。
當然,她是個女子,因此無論武藝如何,官職都不好繼承。
幸好長公主在陛下面前不經意間過問了此事,她才成為帝都朝堂里少見的女官。
可做女官有做女官的難處,背后沒有人的女官,只會被當成個擺設玩物。
因此長公主李醉晚這艘船,王載微再不想登,也得登。
「差個理由,」王載微額發被夜風吹動,神色老成,「不然沒法解釋我為什麼會出現在玉京樓。」
「大膽一些,你就說長夜漫漫無人做伴,尋玉京樓的雷娘子煮茶飲酒,行風雅之事麼!」
我對這個面容秀麗中帶著幾分英氣的女官很有好感,邪氣地挑了挑眉。
王載微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沒勁兒。
撩撥一下都不行。
我聳了聳肩,把酒壇摔在干柴上,扔了根火折子。
「玉京樓走水了,火勢好大的,我的花娘和客人都在里面,王都指揮使救命呀。」
我矯揉造作地喊了好幾嗓子。
王載微這才跳到玉京樓二樓,將迷迷瞪瞪的客人與花娘,一個個從被窩里揪了出來。
此時天已經亮了,正是朝臣們上朝的時候,玉京樓后院又挨著帝都最大的一條官道。
不一會兒,衣衫不整驚魂未定的趙大人,就被同僚們看到了。
眼見為實麼。
人是清晨被同僚看到的,參他的奏折是上午在御前現寫的。
沒過中午飯呢,趙大人就被暴怒的老皇帝下了天牢。
皇帝年紀大了,很怕朝臣們棄自己而去,圍繞在幾個兒子身邊。
穆貴妃又是他多年的伴侶,極得他的尊重。
國喪期間留宿花樓,做出這事兒的還是監察百官言行的監察院御史。
皇帝豈能不怒?朝堂上又豈能不血雨腥風一陣兒?
借著皇帝的疑心,長公主毫不猶豫地下手,她的人在半月之內,就填補了監察院的權力空缺。
所有不服氣的言官,或貶或流。
整個監察院都在李醉晚手里之后,趙大人終于迎來了自己最后的下場。
菜市口斬首示眾,妻女籍沒為官妓,逢赦不許贖買。
趙夫人最看不起娼女,最后卻自己成了娼女。
說來也怪可笑的。
世事最恒定的一點就是世事無常,所有人的身家性命無非是上位者的一念之間。
上位者想要捧著你,你就是鑲嵌了珠玉的寶瓶;上位者不想捧了,你就是污泥堆里的碎陶片。
娼女和官家夫人,無非是螻蟻和稍微大一點的螻蟻的區別罷了。
還不是殊途同歸。
5
我把趙夫人和她的女兒買下來了。
一個官家夫人,一個官家小姐,被官府發賣了二百六十兩紋銀。
在玉京樓混跡多年,別的不懂,這個道理還是懂得。
只要你是女人,在這世上,就會有一個價格。
娼女有娼女的價格,受了連累的官眷有官眷的價格。
都是賣罷了。
若是不想落入被賣的處境,那麼就只能……
我想起長公主,眉目間難得地柔和了一瞬。
別讓我失望,別讓我期待落空,李醉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