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希望我嫁得清白:「女人定是做正頭娘子才好。」
我嘴上嗯嗯啊啊地答應,心里卻不以為意。
當販夫走卒的正頭娘子,又要受窮又要挨男人打罵。
當朱門高戶的正頭娘子,又要斗來斗去又要耗盡心力管家。
因此小娘前腳剛蹬腿兒,我后腳就在玉京樓掛牌賣身了。
六十兩銀子一夜,概不還價。
1
小娘不接客的時候,最常對我說兩句話。
第一句是:「驚春,若不是我命不好,你本該是相府里的庶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句話確實是對的。
小娘本是秀才獨女,算是清白人家的好出身。
后來小娘父親去世,家中又無男丁,她和母親就被叔伯兄弟賣了。
小娘的母親被賣到了花樓。
小娘則因為識得幾個字,成了帝都雷家雷相的妾室。
可惜安穩的日子沒過幾天,剛懷上孩子不久。
雷相夫人生妒,挑了個小娘的錯處,把她發賣到了玉京樓。
就這樣,小娘步她母親的后塵,成了個娼婦。
而我出生在玉京樓,無論血脈如何,也不過是娼婦生的小娼婦罷了。
第二句是:「女人要嫁,就要做正頭娘子。」
我每次聽到都嗤之以鼻。
嫁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當正頭娘子又有什麼了不起的?
做販夫走卒的正頭娘子,挨餓挨凍挖野菜,漿洗織布干農活。
家里漢子下了工,洗腳水沒及時打過來,一巴掌就要落下。
若是稍有點美貌,少不得要被拿去典妻或是討好鄉霸衙內。
不同樣是流鶯下場嗎?
無非是還有個名聲上的遮羞布。
做高門大戶的正頭娘子,且不說以我的身份能不能當得成。
便是真的嫁進去了,大家族的婆婆妯娌又有哪個是好相處的,還要操持庶務中饋,撫養子女。
夫君有良心點的可能人老珠黃才會帶外室小妾回家。
沒良心的,指不定還沒進門,外室通房就先一群又一群。
但小娘身子因著接客壞了,因而我也不敢頂撞她。
只得用力點頭,以認可的姿態撫慰小娘的心。
可無論我如何聽話如何乖巧,命運也都不會放過我們母女的。
在我十六歲那年,小娘還是撒手人寰了。
她沒了也好。
葬于三尺黃土下,便不會再受病痛襲擾了。
而且她沒了,我也就不用再裝了。
于是我開開心心地卸下臉上黑灰,抹上胭脂,在玉京樓掛了牌賣笑。
六十兩銀子一夜,概不還價。
可我這不孝女還沒賣出去身子,玉京樓就先換了個主人。
2
所有的娼女都被帶到了新主人面前。
新主人面容隱在玉京樓雅間的珠簾后,看不太清楚。
但跪著的我看得分明。
她赤足踩著雙碾玉碎蝶的紫色繡鞋,裸露出的腳背圓潤細膩,顏色竟比朝中大人們腰間的象牙牌還要白上三分。
在玉京樓住了一十六年,見微知著的本事還是有的。
用膝蓋想想,這位不露面的貴人也定當是個絕色。
娼女以姿色定等級,她若是能來玉京樓掛牌,少不得要定個甲上。
可還沒等我細算好這位貴人淪落風塵后一夜能賣多少金銀,她身邊的婢女就開了口:
「主君是女子,深覺女子不易,想要遣散你們。」
「拿了身契和安家的銀錢,便各自回家去吧。
」
樓里絕大部分花娘都神色歡喜,撕碎了身契后拿錢磕頭走人。
轉眼工夫,娼女們便散得干干凈凈。
唯獨我站在簾外,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我是在玉京樓里生出來的,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玉京樓及其周邊兩條街。
學的也是在風月場上打滾兒的手段。
若是不做娼女,我雷驚春又能去做什麼呢?
見我不動,那簾后的美人終究開了口,聲音低沉柔婉:「可是銀錢不夠用?」
「并非,」我木著一張臉,直視著簾后那個影影綽綽的絕色麗人,「而是想要留在玉京樓。」
「為什麼?」那人好奇。
我想了想,沖著珠簾內嫵媚一笑:「因為,妾身是個天生的娼女。」
「沒有人該是天生的娼女,」那人淡淡地開口,「你有難處?」
「無家可歸又心懷貪婪的女人,」我嫣然一笑,聲音輕若游絮,「也只好做娼女了。」
那人沒有作聲。
珠簾后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我手底下有兩間慈幼堂,還有三家女子書院。」許久,那人緩緩開口。
倒是個好去處。
可我為什麼做清白女子呢?就是因為世人眼中的禮義廉恥嗎?
抱歉,我雷驚春不需要呢。
有陽光穿透窗欞,在穿簾子所用的水晶棱珠上折射出絢麗的幻光。
我冷笑著開口,與這位神秘貴人圖窮匕見:
「所以長公主殿下耗盡心力扳倒三皇子,就是為了解散三皇子名下的玉京樓麼?」
娼女們有娼女們的消息來源。
玉京樓本是三皇子殿下的產業,三皇子因為貪墨北疆糧草案事發,已被奪爵圈禁。
原本我是不知道誰才是扳倒三皇子的幕后黑手的。
直到透過珠簾看清楚了那雙好似凝酪羊脂的玉潤雪足,才驚覺出這人正是當今天子的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