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這麼些年,也終于算得償所愿。
大典上的禮服已經送去給她試穿,眼瞅著她要熬出頭了,沒想到宮里進了刺客。
刺客弒君失敗,倉皇逃至后宮,天子的羽衛一塊磚一片瓦地搜查,找到了刺客。
也找到了另外一些好東西。
他們從淑妃的宮里搜出一個人偶,上面寫著先皇后的名字。
厭勝之術。
宮里的禁術。
倘若說蕭策安有什麼逆鱗或者心結的話,絕對是馮月上,沈云裳這一下算是結結實實撞了上去。
慎刑司關押了淑妃的心腹,問出來,其實當年皇后難產也并非就是要吃那麼多補藥造成的。
是沈云裳買通了太醫,故意說她脈象虛弱,剛好馮月上又被母族逼得太緊,故才食用了大量滋補的飲食,以致難產。
最后是蕭策安親自審問的她。
他們談得很快,約莫一刻鐘。
我沒有進去,只是站在外面的臺階上曬太陽。
紫禁城的風從來都沒有停過,再好的太陽也曬不進來。
我能想到沈云裳要說什麼。
她的委屈,她的不甘。
還有她的絕望。
那樣處處完美的一個人,世家貴女的典范,偏只能伏低做小,去繡什麼鴛鴦。
她率先生下兩個兒子,到頭來也沒什麼用。
馮月上,馮月上。
蕭策安只知道馮月上。
她恨。
即便那個女人死了,她也還是恨她。
她用她刀鋒一般的筆畫去寫她的名字,詛咒她,死后也要不得安寧。
她是教養那樣好的一個人,恨到極致,丟了圣賢書,唯信鬼神。
我曬著太陽,周身止不住地發冷。
皇宮實是天底下最大的囚籠,再沒有比這更可怕的去處了。
13
蕭策安原本打算把沈云裳發配到冷宮。
可是念及她的母族,最后只是奪了她的位分,把她遷到了最偏僻的宮殿去。
可惜沈云裳到那里的第一晚就自戕了。
蕭策安沒有治她自戕的罪。
本朝無太后,宮里位分高的妃嬪僅我一個,馮月上死后,她的長安和季瑤都是由我在照料,如今又添了承元和承景。
承元已經知事,到了我這里,也不曾哭鬧,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孩子。
承景卻每日都在同我找他的母妃。
我一個人,名下五個孩子,還要代為執掌后宮,即便有乳母幫忙,也是每天忙得手忙腳亂。
有天晚上,我把幾個孩子安頓睡下,正坐在鏡前卸釵環,打熱水進來的侍女突然發出尖叫,一盆熱水灑落在地。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屋里一處角落,有個人影。
我辨認了一會兒,然后吩咐侍女都退下去,走到那處角落,半蹲下去,問:「你怎麼還不睡?」
承元說:「我睡不著。」
「睡不著,你喝羊奶嗎?」
承元搖了搖頭。
我瞧出這個孩子有心事,就帶著他到架子上,取了一本游記給他看。
承元抱著書冊,隨意翻了翻,我坐在一旁,靜靜地把散落下來的頭發編成兩條辮子。
過了一會兒,承元突然問我:「我的母妃是壞人嗎?」
我想了想,說:「不是。」
「你的母妃能寫世間第一流的書法,倘若她是男兒,定是當世大家。」
「可他們都說我母妃是壞人,害死了皇后娘娘。」
「她只是太想要某些東西了,以至于走錯了路,她不是壞人。」我蹲下來去看承元的眼睛,「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每個人都會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但是你要記住一句話: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
」
再往后,我假意稱病,請貞嬪協理后宮。我自己則是空出時間來去陪這幾個孩子。
我帶著他們做弓箭,除了最小的還不會走路的承稷沒動手,華光和季瑤兩個女孩也一起做了。
兩個女孩做箭矢,承元承景負責做弓弦和弓背。
身在皇家,我曉得他們將來一定要爭奪皇位的。
但在此時此刻,我想告訴這些尚且稚嫩的小鷹,無論他們的母妃曾經有過什麼恩怨,但他們永遠血濃于水,是手足至親,誰離了誰都不行的。
來年春日,宮里進了一批秀女。
大部分姑娘都中規中矩,只是沒想到,鎮國公府真的送了旁支的一個女兒進來,眉眼與馮月上十分相似。
我身處后宮本不該干預前朝的政事,但是對鎮國公府,真是實打實的惡心。蕭策安叫那個姑娘抬起頭來說話,這人一動起來,就更相像了,特別是手上那些細微的動作,幾乎與馮月上的習慣一模一樣。
我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也難為鎮國公府用心。
可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姑娘與馮月上越像,蕭策安越不會留下她。我太了解他,他的月亮,他只會留在心里緬懷。
最后這一批秀女里共有五人入選,都是性情模樣頂頂好的,皆出自有功之家,后宮又重新熱鬧起來。
貞嬪雖然是個不愛笑的冷性情,但打理起內務來,一絲可以挑剔的地方都沒有。這些年蕭策安去她的院子次數也不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沒有身孕,連和她一起進府的蘇氏都生下了一個男孩。